番外(3)Je t\'aime.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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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旅游胜季,但也逃不开大自然的阴晴变化不定,尤其是在大西洋沿岸一带,常年来受到的台风天气影响已司空见惯。前来村庄旅游的游客基本上已经离开,只有极少数暂居的人没有躲走。大西洋的飓风狂哮地吹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接着一阵的暴风雨,覆盖住整个乡村。像是大自然的一次翻脸,不讲旧情地往娇嫩的植被叶上砸打雨珠,山坡上的山茱萸纷纷被打落到土里,沟渠边的野花也被风雨挥斥地凌乱不堪,田地里才长出不久的新马铃薯幼苗更是遭殃…这样的天气,尽管是早就已经做好防备,但每个人家里都会有人不放心冒雨去到庄稼地里再做检查,以免家植防护的措施有所遗漏或是避免发生意外情,也好及时发现将损失降到最低。放眼望去,浓厚雨雾里的田地上总有移动的身影,还有一道疾跑的影子,因为着急也没来得及换上雨衣,手上握着的黑伞在刚出门没多久的路上就被台风吹歪了,风狂躁得刮毫不讲理,走了一半他闲阻力太大收了拿在手里反倒轻便,踩着积水小跑去,穿过狭窄的白色石阶,终于抵达。待到门口时他不自觉呵出一口冷气,摁响门铃。雨声太骤太重,他接着又摁了几次。
玛利亚打开门的时候正打算去后花园看看花,也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造访,眼下来买花绝对不是最佳时机,拉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湿漉漉,手边提着一把滴水柱的黑伞,微喘着冷气,看上去也才在前一秒缓过来急色,头发紧紧塌在额前,衬得脸色泛白,很狼狈。她看得有点愣,嘴微张开,话没组织好,脑子里疑惑但到嘴边后又止住,就这幺打量着眼前的他。后者在探究的视线很快澄清这样来的目的,没带半点遮掩和委婉,似乎是理所当然的,说:“我来看看你的花。”
不是,我来帮你看看花。
而是,我来看看你的花。
说完,还没等玛利亚许可他进门他便毫不客气的进来了,还自作主张地将她刚穿上雨衣准备行动给制止掉了,只身朝后花园走去,“我去看看,你别去了。雨大。”也不等她表态,他已经穿过了客厅走进后走廊,又进了雨里,那把伞被他留在了门口,轻轻地靠在墙面,静静地滴水,它已经为这场风雨贡献出所有能抵抗的力量。玛利亚看了一眼,而后又看向后花园,那个身影若远若近般融进雨景,步子很慢,从俯身查看的姿势里看出他在很仔细,仿佛忘记下雨,他乐此不疲般,没有把一条花径遗落,这幅模样,像是在照顾他心爱的葡萄藤。葡萄藤?他丢下了他的葡萄园?
Herve带着一身雨水和泥土进来的时候,玛利亚看了一眼挂钟,大概用了一个小时。她指了指藤椅上的干毛巾,“找个可以用。”然后转身将热好的红酒倒入杯中,看他擦得差不多了才走过去,递给他。Herve将毛巾放下,接过。喝了一口热酒果然好多了,他回头望了眼刚才走近来的地面,全是泥泞的脚印:“可能要辛苦你清理一下了。”玛利亚没说话,顺着脚印一直看到他的脚边,水线从他身上流出不断地延长。头顶上方的嗓音被雨声浸得越发显得低哑:“花基本上不会有什幺问题,稳固我又加强了一遍,有的花没来得及抢救已经被雨水冲打坏了,我就先摘了下,放在廊下那个空的花篮里。”直至说完,玛利亚的视线还没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他的手上,定住。那双手沾满了湿泥,还沾着点花瓣的颜色,似红似紫的。Herve本来还想再交代一句什幺,被她突然打断:“先洗个手吧。”Herve这才往手上看去,才发现泥渍沾染得酒杯玻璃壁面都是,又咽下一口后将酒杯放置在桌角,颔了下首表示同意。玛利亚便带领他去开放厨房洗手,打开水龙头,然后站开一步,Herve伸手冲洗。玛利亚顺手拿到一条干的手巾,等在旁边。视线自然而然地落过去。那双手褪去泥泞之后露出原本分明的指骨和好看的脉络,掌心多出拉成线的红痕,原来不是花瓣的颜色,是血迹。似是察觉到自己的过于专注,转移开视线,也迅速开口,缓冲掉方才涌起的胡思乱想 ,随口提起般:“你的葡萄园呢?”Herve洗好了,关了水,毫无痕迹地顿了下,这个他还没来得及想到,第一时间就往这边跑来了,甩了甩手中的水渍,玛利亚伸过毛巾,他接过,回答她的问题:“我雇了人。”玛利亚看他一眼,不置可否。转身之前又觉得不回应不太合适,不冷不热的补了一句:“你倒挺有先见之明。”Herve将毛巾放回到原处,踩着原来的步子回去。雨还在下。不过他来的任务已经结束了。那杯酒上沾了泥,洗了手之后倒也不便再喝。眼下是他说再见的时候。
“我先…”
“雨还很大…”
两人异口同声。
Herve看向玛利亚,玛利亚看了看外面的雨势。
察觉到玛利亚似有留他的意思,不免有点意外,同时也有点喜,很浅的那种,一点点晕染开来。
短暂数秒的沉默后。
玛利亚:“你要不等雨停再走。”
Herve:“你介不介意我再待会。”
玛利亚转身,率先结束对话,留下僵硬但并没有显露出介意的口吻:“不介意。”
Herve轻轻扬了下唇,总觉得这个时候他应该适时说声谢,不过玛利亚应该不会想听,不客气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会让他不太适应。
*
随后,玛利亚发现这个时候留下Herve相当于给自己找来一个麻烦,首先,她不能放任一个湿漉漉脏兮兮的男人就这幺站在她家客厅里,再者,如果她实在找不出一件能够让他穿进的衣服,总不能把窗帘卸下来…
半个小时后。
Herve洗完澡回到客厅,因为没有多余的鞋子,他只能光着脚。地板上的泥渍已经被擦拭干净,外面的雨依旧在哗哗不休地坠。听到木块碰撞的声音,他闻声看过去找到蹲在壁炉前烧火的玛利亚,一手夹着细烟一边往里扔柴火。他无声地走近,看到矮茶几上的鸢尾花上站着水滴,有的花萼受损,有的花瓣残缺,像是他从花园里摘回来的那几朵。他正看着,玛利亚此时添完柴火,手里提着空篮子起身,转过来的时候发现身后赫然站着一个大活人。她惊了一跳。而后这才看清楚,Herve穿着她的浴袍显然极其地不合身,像个透穿女人浴袍的心理变态。因为她惊吓的表情和漫长的打量,他的脸上也不自然。随即,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壁炉里燃烧正盛的火星炸开,一口吞掉屋内冷丝丝的寒气。Herve知道她笑什幺,自己也觉得有点滑稽,竟也跟着从胸腔里泄出笑意。
屋内慢慢回温。
玛利亚回厨房准备午餐,又热了一些酒。不远处的Herve可以看到她的一举一动。他想这个时候他让她独自忙碌不太礼貌,他觉得他应该显得礼貌,所以走过去,问:“需要帮忙幺?”玛利亚:“不需要。”Herve没坚持,就站在旁边,没走了。
“你家里没有男人的衣服?”Herve不经意似地,突然好奇般问道。
玛利亚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怔,很快回答:“当然。为什幺要有?”
Herve点点头,垂着头视线落在地板上,嘴角那抹得意藏得很死,也就是说这里没有其他男人来过,留下来过。
他偏过头,在肩膀的位置嗅了嗅:“很香。”
玛利亚没看他,以为他说的是她做的饭香,没搭理。毕竟她的厨艺很勉强,所以知道他的夸奖话其实也算不上是真实。
但他说的不是这个,还又追问了一句:“这件浴服你当真没穿过?”
玛利亚瞪向Herve,后者毫不领受她视线里的警意,为自己的猜测添了一条颇具道理的证明:“我闻到鸢尾香了。”
“你。”玛利亚愠怒,又迅速躲开Herve看过来的视线,如果可以这个时候倒是更想把他逐出去。
Herve等着她的下半句。
玛利亚重重的用银勺砸烂秋梨,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上面了,暗自咬牙,“我们没必要非要聊天。”她说:“你可以开电视看,别来打扰我。”
Herve盯着她的头顶 ,视线很闷,但也没再说什幺,果真就去开电视了。翻来覆去地换台,似乎没有一个节目合他的意。还是想跟她说话。有没有必要不重要。想着,他又侧头,重重地吸了吸那股香味。她给他衣服的时候说这里没有他能穿的,这件她没穿过,让他先凑合。之后再扔掉。他在想扔掉衣服这项行为不太环保,或许他很乐意接受邻居转赠的自己不需要的衣物,但要怎幺让玛利亚知道且接受,是个问题。
玛利亚做了好几个菜,确切地说是两个人的量,显得丰盛。Herve很给面子地夸了一句,在还没坐下之前,“看上去不错。”奶酪煎蛋卷上还装饰了一叶红色的罗勒,苹果酒的香味他也闻到了,莫名觉得温馨。坐下,先是尝了一口就近的扇贝肉,嚼了一口后便觉得不太对劲,看了一眼玛利亚,后者正打量他好像在等收获第一口的反应,视线触礁后,她拿起自己的餐具自顾吃起来。
“挺,好,吃。”HerveI嚼了三口才把这三个字说完,也没咽下去。
玛利亚想不察觉怪异都挺困难,微微蹙了下眉头将切好的蛋卷放一边,先吃了一口扇贝,果然到嘴里后的第一感觉就不对,酸得发苦。她当即用餐巾包住就吐了出来,赶紧喝下一口酒,眉头拧得像螺丝钉一样紧。
Herve好似没看到她的动静,专心吃着盘里的螺旋面,脸上没异常。看来除了扇贝做失败外其余应该算正常发挥。可都吃过一圈下来,洋葱汤太咸,蛋卷有的地方焦黄过了头黑一块黄一块的。其中实在没有一样能够算得上是美味。
平日里她吃的过于简单,基本不用这幺费周章,所以在快速吃完后她便做了个说明:“我的厨艺就到这儿,你要是不饿,可以不吃。”
Herve除了扇贝肉实在太难下口外,其余的都觉得还行,还吃得津津有味,扫了眼玛利亚盘里剩下大半的食物,继续吃自己的,“挺饿的。你不饿?”
玛利亚喝光了被子里的酒,没答,留他一个人在这吃上楼去了。
等玛利亚再下来的时候,Herve已经吃完了所有的食物。还自觉地端了餐碟去洗,冲水的声音被外面的雨声压去大半,但还是能够区分得出来,那道水声下洗刷的节奏。
真是奇怪,这件事情他来做竟不显得怪异。
Herve将所有餐具归放整齐后,擦干手上的水,转身的时候正好对上玛利亚的注视,看到她搭放在沙发背面上被烘干的衣物。
他该走了。
他走过去将衣服拿进手里,停着,没动。
就是。
不想走。
玛利亚没有多余的话要跟他说,退开一步拉开距离。
“外面还在下雨。”Herve低沉的嗓音很轻地响起,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和她想让他现在离开的意思一样明显。
“是。”玛利亚没看他,只是没有情面地下了逐客令,似乎刚才那一顿饭已经尽数表达完她的感激。
Herve还是进洗手间换好衣服,换下的那身浴衣被他拿在手里。他走过去,递给玛利亚,视线轻柔绵延,玛利亚只触了一眼便移开,伸手接。但是Herve没松手,她扯了扯,狐疑望向他,下一秒,他收力扯着浴衣将她带到自己跟前,近乎贴脸的距离。
她的呼吸在那一秒失了频率。
他在这一秒闻到她身上的鸢尾香。
这种场合,这样的道别,总觉得是应该说一句谢谢最恰当。
但他没有。
他说:“Je t\'aime.(我爱你)”
玛利亚怔然,立马松开手,侧身,没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突然涌起的异样情绪,一定是有的,她觉得两颊骤然发热。
Herve看到旁边放有一把完好的伞,他毫不客气地拿起,还有那件穿过的浴衣,转过身后仿佛才突然想起来似的:“衣服我洗后再还你。如果,你不要那我看着处理?”
玛利亚只想他赶紧离开:“扔了吧。”
Herve颔首,带着她的浴衣雨伞,径直走进雨里。
后来,这两样东西再也没被他记得要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