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醉花阴3

锦觅是被屋外窸窣的说话声惊醒的。自那场惊变后,她变得极其浅眠,一点点细碎的声响也能让她心头一跳猛地从睡梦中醒来。

床铺边的夜明珠发出朦胧微光,魔尊隽秀的脸正埋在她颈间,一只手松松地耷拉在她腰上,下半身只蒙着件薄丝寝衣。

一夜旖旎的记忆突然席卷而来,锦觅头疼地抚着脑门暗叹。

她小心翼翼地拿开魔尊的手,双脚才刚触地,猝不及防的酸软让她差点摔倒在地,粘腻的液体随之从两腿间流了下来。咬了咬牙,她臊着脸捻个清尘诀去掉那一身的污秽,俯身一件件地拾起地上的衣裳。

才刚把亵衣的一根细绳系在脖颈上,背后传来魔尊冷冷的声音,“花神急着去哪?”

锦觅僵住,心里苦笑。魔界暗无天日,血月沉落,瘴气消散,便又是新的一天。她在此荒唐了一夜,再不走,难不成等着被禺疆宫里的人发现她来此投怀送抱。

“承蒙尊上款待,茶喝完了,小神自是得走了。”她的声音也淬着夜的凉意。

魔尊冷着脸坐直,嘴边浮起一丝嘲讽,“本座方才体恤花神身娇体弱,不堪摧折,看来倒是本座多虑了。”

她端的这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彻底惹怒了他。他曾经有多爱那个撒娇打混的小妖,入魔后就有多恨那个小心翼翼满脸愁容的上神。

他复生后,每次看到她化了蹩脚的隐身术畏畏缩缩地躲在廊柱后,偶尔探出头默默地偷觑他,某种难以言说的烦闷登时腾地一下从心底冒出来,转而变成冲天怒气。

后来她终于现身跑来找他,他看着她眼中氤氲着雾气,神情凄苦地提起那些让他心烦气闷的过往,她的愧疚和怯懦让他忍不住冷言冷语地说出一句句讥诮的话,心里却涩涩发苦,像缺了一块。他不会告诉她,那时看着她一张一合拼命解释的嘴,他一句也听不进去,脑海里竟不受控制地想起以前那张娇憨生动的脸,心想这张脸原本应当是像桃花一样的烂漫芳菲,而不是眼前这样的一脸愁苦。

春华秋实的美景如昙花一现,他们那充满谎言的过往也随之消逝。那之后,关于水神的消息越来越少,他只知道九重天上的准天后终日呆在洛湘府里,足不出户。

没有人知道,姹紫嫣红中他说了那些狠话后,却没有真的离开。他驻留在不远处,背对着她望着忘川,等她走上来挽留他,只要她再开一次口,他就会真的相信她。

他说得那般决绝,其实心底不无期盼,想着若她真的爱他,是否也会跟他一样爱得奋不顾身,即使被伤得遍体鳞伤也不会放弃他……当时他就是这样较着劲,非要她再往前一步才肯令自己信服。

然而他僵立许久,只感觉到身后渐渐没有她的气息。

春华秋实幻化出来的美景一点点地消失,他看着眼前恢复原状的颓垣败壁,那满眼的荒凉,也在嘲弄他的自作多情和动摇。他两眼发红,嗤笑。

果然又是骗人的。

他强求的爱,原来跟这春华秋实一样,向来就只是水中花镜中月。

再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九幽新王的婚宴上。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在意她的,只因为听闻水族会参加,一向不喜热闹的他难得地应邀出席,甚至在脑里排练了几次,想象着见到她时,要怎幺高傲地无视她。

她果然出现了。站在一众宾客中,远远地她状似不经意地望了他一眼,他刚要以演练了无数次的冷漠姿态回敬她,那人却像是什幺也没看到一样收回目光,垂眸了一瞬,继而转头望向别处。

无趣。

脑海里蓦然闪过这两个字。

他烦躁地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突然觉得一切变得索然无味,甚至为自己临行前那种种幼稚的想法感到可笑。

今时不同往日,她不止是水神,头上还有个准天后的头衔,六界自然对她毕恭毕敬,三三两两地围在她身边寒暄。她像无数端庄大方的仙子一样,两只手掌轻轻地扣在一起,脸上始终挂着温婉得体的微笑,一派娴静地跟他们柔声说话。

这般无懈可击,得体得叫人无从挑刺,却如此扎眼,生生搅起他刻意压抑许久的种种不忿!

他冷眼看着她平淡无波的面容,心底嗤笑一声,这副冷淡不动声色的模样,简直跟他那虚伪的兄长不无二致。那人真是好手段,能把一个天性跳脱的蛮荒小妖调教成这样温婉端庄的淑女……

还是说,她爱极了润玉,为了取悦他甘愿为他变成一个刻板无趣的女人?

不知是不是烈酒上了头,他感觉到气血在翻涌,原本平静无波的心像被乍然扔进滚烫的热水里搅动,愈发愤懑难平。

此刻的他就跟那时一样,恨不得撕掉她所有假模假样的伪装,好叫她像刚才一样在他身下诚实地袒露自己的情动,情难自抑地与他交缠,乖巧地跟他求饶。

魔尊走下床,随手抓起那件寝衣披在身上,锦觅刚要回头,便被他拦腰抱到镜台前。

黄铜镜里,男人玉面朱唇,身上松松地穿着件外衣,胸口袒露出一大片肌肤。而她身上除了松松垮垮地挂着的那件肚兜,不着寸缕。

锦觅匆匆一瞥,恰好睨见他那精壮结实的腰腹,最让人驰思遐想的部位正被她那娇小的身躯挡住,灼热的阳刚之气由身后笼罩而来,汹涌得像要噬了她的魂。她吓得偏开头不去看那镜子,唯恐再次被那妖孽迷了心志。

盯着镜中那满脸彤云却蹙眉闭眼不看他的花神,魔尊心中再次掀起暴躁的情绪,他勾唇一笑,寒色森森:“花神每次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委实令人伤心……不知对其他裙下之臣是否也这般薄情?”

锦觅骤然望向镜子,眼中闪过一丝无措,然而睇见他那冷然的眼神,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话一下子梗在喉头,碎成无数个不成形的勾勾划划,悄无声息地在喉间湮灭。

感觉到她身上无声抗拒的气息愈浓,魔尊不悦地掰着她的头转过来,迫她睁开眼睛直视那镜子,凉凉的声音说得一字一顿:“你说,本座要怎样才能让你长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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