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医师没说话,她似乎很不爱直接回答问题。过了半晌,她另提一个跟我的问题无关的话题。
「你朋友刚送来这里时我们就做过身家调查了,他在几年前就没有亲人,这几年一直都是靠自己半工半读过下去。因为工作的关系,延毕一年还修不完学分。」
我看着女子好一会儿,她见我没回应,便端起面前的咖啡轻啜一口,才又说:
「比起他的同事,身为室友的你与他的关系更亲近一点。我们也是无可奈何才找上你,原本我们是打算在跟亲属连络过,确定各种事项后才通知你来探望。但实在是找不到人,才叫你过来。」
「他的亲人早就都走了,这几年一直都是我在照顾阿杰,有段时间我还会陪他去医院。」
「我们知道,这边有几分陈先生之前忧郁症主治医师的医嘱,其中代理人签署是你签的。」
「是的,因为没其他人能陪他去医院,只好找我。」我无奈地耸耸肩。「所以你们找我来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吗?」
「没错。」一叠厚厚的纸被放在我前面的桌上,她又说:「我们需要你签这些手术同意书,因为接下来你朋友有好几个大手术要动。但他的状况你也看到了,随时都可能失去意识,无法自主决定。」
看着那一叠同意书我皱起眉头,沉思片刻后便问:
「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帮他了吗?」
「对,而且刚刚你也看到了,他的情况很危急。」杨医师叹了口气。「如果在签同意书前就失去意识,又没有代理人能帮他的话,我们会很头疼的。」
「好吧,我签。」
「这么干脆?我以为你至少要考虑个几天。」
「不需要。」我拿起第一张同意书,边看边说:「阿杰是我朋友,而且他没其他人能依靠,我当然不能放弃他。」
像是听到甚么有趣的话,女子冷酷的嘴角微微扬起,接着她从白大褂胸前的口袋中拿出笔递给我,又说;
「先签第一份委托书,剩下的看过就行,之后若有紧急状况再签后面的。对了跟你说一声,医疗费用不用担心。因为这个有政府专案的补助,到他康复前所有的费用都由政府负担。」
「就算妳要收钱也没关系。」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喔?这么干脆?」
「反正以他的性格,是宁愿借钱来还也不愿意欠我的。」
听我这么说,杨医师露出有点意外的表情。她用手指有节奏地敲打桌子,抿着唇像是在思考甚么,过一阵子才停止敲桌的动作。
这时我已经拿起手术同意书开始阅览与签名,不过才刚翻个几页就听到她冷不防地说:
「这几年全世界流行一种新型的肺炎,死亡率不低,你知道吧?」
「嗯,前阵子疫情严重,不是才限制外出用餐过吗?」我一边看同意书内的条款,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
「其实多数人在打过疫苗后,这种肺炎的危险性就很低了,大概就跟流感差不多。但总是有例外存在,大概每千万人就有一人因为遗传基因的缺陷,在感染新型肺炎后会出现完全不同的症状。」
「你的意思是我的朋友就是感染了新型的肺炎,才变成这样吗?」
「对,他们会因为这样出现基因重组的情况,现在他身上的症状都是因为基因重组的过程中产生的强烈排斥反应造成的。」
「基因重组?」身为工程师的我对这名词是有听过没懂过。
「因为是病毒啊,可以透过RNA进行基因的修改。由于修改的速度太快,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你朋友才会变成这样。全身表皮溃烂,包括脑在内的主要器官大多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只能待在无菌室避免被感染。」
「不是才过几个月吗?未免恶化太快了。」
「新陈代谢也被加速了,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也还在研究中。」女人喝了口咖啡,又说:「如今全球的病例不足百例,要研究出成果恐怕也得两三年时间。」
「我懂了,难怪有政府补助。」我在大学时曾在教授手下跟过研究计划,知道政府的补助预算大多是用在甚么目的。
「是啊,毕竟是很罕见的病例,能够做研究的单位也少。为了了解这是不是病毒突变的结果还有是否具传染性,相关单位已经拨下巨款给我们。」
「等一下!」我突然打断杨医师的话。「这张手术同意书是甚么意思?」
「啊,抱歉。」她也没生气,语气十分平静地说:「刚刚忘记把这张抽出来,这张只能给陈先生签。」
「谁签的都一样,我要问的是为什么他需要动这种手术?」
我指着同意书上的手术名「Sex reassignment surgery」,那是性别重置手术的英文,又俗称为变性手术。
不管我怎么看,都不觉得这是拿来治病用的手术。
「你先坐下冷静一点,听我解释。」虽然甚么都还没讲,但女子沉着的应对让我感到自己太冲动,顿时冷静不少。
「……好吧。」我坐回去,双手交叉在胸前:「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刚有提到,你朋友的症状是大量细胞的基因遭到病毒修改,产生排斥反应的结果。结果就是你朋友在这段时间全身至少有七成以上的细胞,其中的XY染色体被转换成XX染色体。换句话说,你的朋友在基因遗传的定义上,已经不能被当男人看了。」
「你说……甚么?」一时间无法接受的我感到杨医师跟她的声音好像都离我越来越远。
「我的意思是从今以后,你的朋友就是女人了。」女子的嘴角挂着充满恶作剧意味的微笑。「这样能理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