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尸还魂

悲惨的身世让苏题春伤怀,可怜明玥姐一生命运坎坷,最后也不得善终。

本以为是安蔚然是胆小懦弱之徒,冬生又何尝不是薄情寡义之辈,都不是能托付之人。

泽沐早就听惯了人生苦难,没什幺悲悯叹息之色,淡然问:“那你应该去阎罗殿过审、投胎,怎幺会误入枉死城?”

“我听着铃铛声来的。”

泽沐低头,嗓音仇愤道:“引魂铃,是引渡迷路亡魂到地府去的,那本是神物,后来被段西官生生变成了他牟利的法器。”

苏题春沉默,她也是被引魂铃引到枉死城的。

“那你来到锡兰城之后,为什幺会变成这样?”苏题春问。

“我进城的时候,正值锡兰城的昼夜交替,我看到路上的人,也看到很多鬼,他们都欺负我,嘲笑我。”

泽沐毫不奇怪:“孤魂野鬼是等级最低的鬼,你刚死没多久,鬼力薄弱的跟人差不多,自然会率先成为被欺负的对象。”

“呵,本以为做人是这样,原来做鬼也是如此。”明玥眨去眼中的泪:“我想离开,但只要一走出锡兰城,身体就在一点点溃散,我听说这就是灰飞烟灭,就害怕了。”

“不过好在没多久,我就被一个活人给救了,他叫许丞,是月牙客栈的老板...”

“姑娘,你就在这个楼里住吧,那些鬼不敢进来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幺会看得见我,但打心里感激他。

我住进客栈,果真没有鬼再骚扰我,只是偶尔晚上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哭声。

我把这件事告诉许丞,他笑着对我说:“这家客栈会接待一些特殊的客人,你晚上不管听到什幺声音别出来就是了。”

许丞温润有礼,身上穿着浅灰色半旧不新的布衣,让他英俊不凡的脸有了几分亲近感,尤其是笑的时候,温和的像晚辉那样,让人只顾着享受他的好。

就这样,我相信了他,在客栈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仿佛受到了庇护似的,再没有被欺负过。

“梁姑娘,今日花神节,这花送给你。”他羞涩地拿着一束鲜红的月季。

我当时愣住,没想到他会如此体贴,店里这幺忙,还顾念我的感受。

“多谢”

之后我不再闲着,晚上看到店里忙,就帮他一起招待,也省自己白吃白住,心里过意不去。

“梁姑娘,你去街上转转吧,别总闷在这里。”他笑着把伞送到我手中,转身又回到柜台里。

“许公子一起出去吧。”

因为枉死城的特殊性,让我逐渐淡忘了冬生和安蔚然,只有眼前温文尔雅的公子让我心醉。

走过去,把伞撑在他头顶,腼腆地说:“现在店里没人,不如一起?”

许丞擡头看我,那目光温热的让我脸颊一红,臊的很。

我看到他唇弯了弯,主动接过伞,陪我一同上街闲逛。

路上有卖花簪的,小摊贩不费力气地说了句:“许相公,给家中娘子买个花戴吧。”

我脸红成了石榴,然后就听许丞声音提高了:“麻烦挑几个好看的。”

许丞与我一起逛了花灯,夜幕之后,他收了伞,我们齐头并行在月光下,有人撞上来,他就用手臂护着我。

这动作虽然不足为道,但我看在眼里,暖在心里。

“梁姑娘..”

“许公子,叫我绾绾吧。”

许丞先是发怔,呆头鹅似的,后又喜笑颜开,频频点头:“好,绾..绾。”

随着称呼改了,我们的关系也日益见长,他出门采买,我就在月牙客栈看守,等他回来。

时光匆匆过了半年,我有了些鬼力,但怕许丞害怕,从不敢在他面前显露。

春夏秋冬,我与他乐不思蜀地过着,我忘却了过往的悲伤,许丞成了我的全部。

可人鬼殊途,我最担心的便是匆匆流逝的时光,担心他会娶妻生子。

直到有一天,他出门未归,眼看天就要黑了,我怕他遇到脏东西,就出门寻找,终于在南国医馆找到了他。

“我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也希望你说到做到。”

“放心,七月七,地狱门开,阴差放囚,百鬼回乡,你到时将妻子藏起来,点三生香,改八字,遣梁绾绾回地府就是。”

我听完身如雷劈,万念俱灰。

许丞离开医馆后,我听到楼角上的铃声被风吹响,屋内背光而坐的男人道了一句:“进来吧。”

我知道是在唤我。

“你究竟是谁?”

“段西官”

我在心中默念两遍,之后发现方才看不见的男人,此刻竟然眼皮不眨地看我:“你看得见?”

他不答,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撂下一句:“我可以让你重获新生。”

“什幺意思?”

“在许丞的床下有口棺材,里面躺着一个女人,是他的发妻明玥。两年前不幸身亡,魂魄被囚在第三殿地狱,受皮鞭刑烤。过几日鬼节,她就该回来了...”

段西官跟我说了很多,我浑浑噩噩地回去,趁许丞不在时去了他房中。

果然如男人所言,床下有口棺材,棺中躺着他的发妻明玥。

我泪如雨下,猛然觉悟,许丞原来都是在演戏,从相遇开始,他就在下一盘棋。

他故意找一个无名无册的孤魂女鬼,故意示好让我放下戒备,只等着鬼节时,用我替换回他的妻子明玥。

愤恨之意直冲天灵盖,我咬着牙根,心肠发硬,恶念如同烟云挥散不去。

七月七鬼节当日,许丞给我喝下不知名的酒,之后,我便装作不省人事。

他把我拖入房中,与她的妻子放在一起,许丞爱怜地拂过明玥的眉眼,然后开始跪地烧纸,拜香。

一阵阴风,地上的烟灰落下女子鞋印,明玥回来了。

明玥哭哭啼啼,抱着男人说地狱如何如何可怕。

“相公,我再也受不了了,你求求段西官,想想办法,救我出来好不好?”

我听到许丞哽噎:“玥儿放心,为夫已经找到办法了,你先躲到南国医馆去,这里我来想办法。”

两人抱着哭成一团,我躺在地上只觉得讽刺无比。

四更天后,地狱之门开始关闭,鬼差抓人,许丞蹲下点燃遣魂香。

我第一次听到鬼差的吆喝声,脚步声穿过房屋山林,越来越近。

我在此刻突然睁眼,掀翻香鼎,瞪着许丞:“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说完,我掐住许丞的脖子,把他杀死。

香断的一刻,还没到医馆的明玥被鬼差拿住,我心生惧怕,就听了段西官的话,钻进明玥身体。

两年没用的身体竟然完好无损,我重新感受到风在脸上吹拂,闻到花的芬芳,再次有了触觉...

唯一的不足就是身体很笨重,四肢很僵硬,走起来迟钝又缓慢。

南国医馆的灯没熄灭,像是刻意在等谁。

“身体好用吗?”

“你为什幺要帮我?”

他冰白的脸有种比鬼魅还要阴森的冷:“你杀了许丞,从今往后便是月牙客栈的主人,需要代我接待鬼册上的亡灵。”

“我为什幺要听你的?”

“鬼占人的身体,是要被冥界通缉的,你现在灵魂与身体存在很大裂缝,稍有不慎就会被鬼差发现,到时会被审判到第九殿地狱去。”

“我当时觉得没有什幺比活着更重要,所以就答应了,段西官帮我把灵魂融合在明玥肉体里,成为了一个活死人。我对外谎称许丞远行未归,顺理成章地接手了客栈,这样一过就是十年,城里人都猜许丞在外面有了女人不会再回来,还同情我被抛弃。”

“明玥死了两年,难道就没人怀疑你突然活过来?”

“呵”梁绾绾眼中闪烁晶辉,凄凉道:“他早就打算让明玥复活,所以一直跟人说,明玥跟他生气回娘家了。”

已经全部问清楚,泽沐看着生死簿,只见梁绾绾的名字慢慢从纸页上隐去,然后消失不见。

苏题春蹙眉不解:“怎幺会这样?”

泽沐合上生死簿:“有人把你的名字从生死簿上抹去了。”

“不可能,你明明刚才还查到。”梁绾绾激动地问。

“我这只能查到死人的名讳,而你成了鬼之后,又被人借尸还魂,与妖怪无差。现在的你,是以鬼的形式,活在人的躯体里。”

泽沐说完不禁感叹,三界之内竟然有这种离奇之事。

他曾听师傅说过,生死簿互通,鬼魂经过阴司审判之后名字就会自动消失,可梁绾绾的名字已经不在生死簿上,又不是孤魂野鬼。

这段西官究竟是何来头。

梁绾绾听言崩溃,无望地仰头苦笑:“段西官这样霍乱冥界,神明真的就不管吗?”

彼时头顶的月亮已经如同被红水灌注,皭中透着潮红,光芒散落河畔,那倒映在水中的红花越发妖艳诡丽。

泽沐说道:“一千年前,我刚成为阴判,曾经听说枉死城来过一位善良的天神,她不会把鬼分成三六九等,对三界众生都一视同仁,不分高低贵贱。”

“那现在人呢?”

阴风飘过娇嫩的花蕊,那朵朵彼岸花似乎都在欢笑,泽沐望着它们,摇头:“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我也从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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