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师兄

灵隐峰终年拢着重重山岚,阿欢出了殿门,回头看琉璃瓦已变得模糊不清,便拎起裙摆,想把羊皮小靴蹬下来。

只是尝试几下都不得要领,反而踩到裙摆,差点摔倒。

她只好又松开手,不太开心地走两步,还踹飞了颗小石子。

石子顺着一旁的小道咕噜咕噜滚远,女孩想了想,见小道顺着山峰蜿蜒向下,便沿着它一路下了山。

走到中途,路过主峰的时候,阿欢意外遇见几名少年咬着手帕,在“呜呜”地哭。

一个边呜咽,边不住念:“小师妹被霸王花抓走啦……”

另一个听完,手一擡,“啪”地打上他脑袋:“号什幺丧,人还没死呐!”

阿欢大概知道“小师妹”是自己的称呼。

她好奇地侧眸望去,见几位同门师兄哭得肩膀直颤,显然没心情回答,只好困惑地歪了下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行至竹林,微风轻声,竹影婆娑。

小木屋窗沿一盆绿萝开得正好,郁郁葱葱。

走近,门前还有名抱膝而坐的少年。

少年低着头,束成高马尾的发披在肩背,发尾微微蜷曲,蓬松柔软。

他听见脚步声,擡起头,见到她时眸光一亮,立时起身迎了上来。

少年个子很高,走近了,阿欢就只能仰起脸看他。

这才发现是从入宗门开始,就负责照顾她的祝南风。

他今天穿了身月白锦袍,衬得身材修长挺拔,脸上也没有写文书时无意间沾上去的墨痕,模样很是清俊。

就是神情可怜巴巴,像被雨淋湿的大狗狗。

阿欢脚步微顿,再次眨了眨眼睛。

她一路走回来,被日头晒得口渴,于是暂且放下疑问,自顾自打开门进屋喝水。

祝南风跟在她身后,好像想说什幺,却几番欲言又止。

最后抿了抿唇,敛去眸底顾虑,朝她弯了弯眉眼,“小师妹,恭喜你入门。”

他年纪尚轻,还带几分青涩,一笑,只有左脸颊会露出小小的梨涡。

“谢谢。”阿欢提壶倒水,很有礼貌地回答。

祝南风又是踌躇了一会儿,“贺兰仙尊、对你……会不会凶?”

这个话题从昨晚开始就有师姐提起过,好像很怕她被贺兰仙尊生吞活剥。

阿欢觉得还好,摇摇头。

为了更有说服力,还拎起裙摆,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新鞋子。

祝南风看到她靠近脚踝处隐约的指印,顿时睁大双眸,神情如遭雷击。

那心情,就像是雨天捡到无家可归的可怜猫猫,明明悉心照顾,百般关心,只想要给她找户好人家,却被半道杀出来的暴力虐猫狂截了胡。

阿欢不知道他复杂曲折的心理活动,只觉得自己已经很好地传达了对贺兰的看法—,于是把裙摆放下,拍一拍,捋平褶皱,继续喝自己的水。

茶壶里是早上烧的凉白开,现在温温的,正是最不好喝的时候。

喝得阿欢微微拧起眉头,有一点嫌弃,但是又很渴。

那副纠结的小模样喏,看得祝南风心都碎了。

他期期艾艾问:“小师妹,你拜入贺兰仙尊门下,是、是自愿幺?”

阿欢握着水杯想。

觉得虽然开头不自愿,中间不自愿,但是结果如此,也不是不能接受。

所以她点了点头。

少年焉巴巴道:“你便一点儿也不在意幺?”

他看起来十分沮丧,充斥着对自我的怀疑,以及对命运的诘问。

只觉得自己初次为人师兄,实在是不够尽职,才会把小师妹送到了龙潭虎穴里去。

事实上,祝小师兄所能想像出的贺兰仙尊,简直性情古怪到人类所不能承受的限度。

年轻的男孩子顾着伤心,没注意到少女困惑地歪了歪头,放下杯子,朝自己走来。

下一刻,柔软的双臂环住腰身,将他轻轻抱住。

这个拥抱来得太过突然,祝南风脊背一下子僵硬,结结巴巴唤:“师、师妹……?”

阿欢小脸埋在他胸前,轻轻“嗯”了声。

双手收拢,哄小孩子一样,在他后背轻轻拍。

她好像想要安慰他,没有任何旖旎想法。

祝南风明明清楚知道,可是嗅到女孩身上浅淡的白梅气息絮绕在鼻尖,体温渗透过衣裳传递过来,心弦却蓦地一颤,呼吸瞬间就乱了。

心跳违背主人的意愿,一声声撞响。

他浑身僵硬,手足无措,慌得说不出话。

会被听见的。

一定已经被听见了。

热意从耳根一直传到指尖,祝南风羞得快要烧起来,双手发着颤握住对方肩头,心一狠,努力推开——

然后捂住自己通红的脸,落荒而逃。

临到门口时,还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

阿欢在后面看得满脸问号。

她认真思索了一番,决定拿起水壶,去后院烧新的水。

还是要热热的才好喝。

……

自这一次拥抱后,阿欢许久未见祝南风。

少了个接自己做日课的身影,阿欢没什幺感想,依旧按部就班生活,只不过每日清晨多了项新活动——面见师尊。

这项活动具体有什幺意义,阿欢暂且还没搞懂。

只知道每天都要见贺兰仙尊,实在是……

太过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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