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兰香正躲在车外听那淫声,暗道:“饶你在家千娇百贵,到了老娘手里还不是任由搓扁捏圆,杀千刀砍脑壳的林太太,这便叫你女儿窑姐似的接客,好解我心头之恨”,林小姐每叫一声,兰香便心宽一分,听到末尾,渐渐的也生出些春意,牝户湿哒哒的流出水来,王二再也不耐,锤了几回车板,催得闵生佝偻着身子出来,一见二人满脸堆笑,舔舌咂嘴的频频回望马车。
兰香笑道:“这位相公,现已看着吃着了,可还得趣?天色却也不早,不若快快引我们去个稳妥之处,您老也早些回家修养将息才是。”
闵生朝着兰香躬身揖道:“娘子莫急,小生既幸了小姐,高低也算做了姐夫,又岂有失信之理,你二人这就套上马,随我指点,路上若有人搭话,只说我家远亲便是。”
兰香点头应了,翻进车厢,见满地狼藉,只得扭着鼻子理了。闵生同王二坐在前头,那闵生顾及同槽之情,朝王二也做了个揖,王二气哄哄的扭头打马,吭也不吭一声,只管赶车。
几人有意避开大路,多绕了半圈,最终停在一间三进的黑砖小院后头,闵生下了车,从袖中掏出一串钥匙,丁零当啷的敞了后门,兰香进得院中,四下环视,但见:两间矮房,三清画像影尤在;几株歪松,破铜香炉染绿霜。
原来这境地本是个道观,唤做白鹤宫,只因香火不旺,打前年老道便将包儿一卷,带着两个小道另投高就去了,乡人便将此处改做学堂,请了个破落书生闵有干做馆,可见此地不仅香火不旺,连文风也实属不盛。
兰香嗤道:“不想你还是个先儿。”
闵生道:“小生于乡里向来有几分文名,虚名而已,娘子无需拘束,今夜你一行便歇在后头这两间罩房之中,床枕被褥俱是现成,只是无锅无柴不便造饭,小生亦可送些晚飧酒水来。”
兰香道:“如此甚好,先生不妨一同用些,我那妹子想是心中也牵挂的狠哩。”
闵生暗道:贼虔婆,还想诱我坏钞,刚与你那一两多银子可足够我家整月嚼用,罢罢,我何不也效法一番,就算不赚,总能将窟窿顶上,白嫖那神仙小姐一场,不亦乐乎?
主意已定,遂堆笑应承,一番高谈阔论,讲的是四碟八碗,有菜有汤,做出那等势要痛尽一番地主之谊的姿态。
别过闵生,兰香喜不自胜,乐颠颠的去罩房中察看,王二心中有亏,抱出小姐来喂了些清水干粮,又吊了井水与她擦洗。
再说那闵生出了道观却没回家,径直往东边庄里的赵大家去了,进得庄院,只见炊烟飘飘,鸡啄狗咬,铺的一地细软黄土,几行瓜菜青绿欲滴,篱边磨盘上蹲着个黄皮老汉,头上覆着雪白巾帕,却穿着一身水磨细布长衫,后脖领子里不伦不类的插了柄折扇,撑开了遮挡热辣夕晒,嘴中叼着柄翠石烟嘴,咕哒咕哒的正抽旱烟,见院中来人,眯缝着一对鱼泡眼抻脖观瞧,闵有干拱了拱手,打远道:“有日不见,老哥一向可好。”
赵老倌一见是学中的坐馆,有心卖弄,起身扫展衣褶,又恐那黄土沾了细密结底的簇新布鞋,踮着脚儿,拐着步儿,捡那砖石垫着,行至近前,曲了厚掌糙指,不知是怎想的竟当胸抱了个拳,笑道:“闵先生大驾光临,汗舍碰笔绳回。”
列位看官俱是饱学之士,可知这“汗舍”,“碰笔绳回”又是何物?
原来这赵老倌儿本是庄稼里手,为贵人经营田庄连年大丰,上头管事的饱食其利,难得良心大发,带他进回城里,在那风流馆阁花天酒地了几日,美的这土包子如坠云里雾里,只觉样样新鲜,处处辉煌,所见之人不是身穿绫罗便是九天仙女,也有幸做了几回姐夫,更觉骨头轻轻,思忖这戏里的登侯拜相也不过如此,遂自持了身份,也学着捏着嗓,蜷着舌,强做副老爷姿态,偏偏那管事的祖籍青州,惯操一口乡音,赵老倌耳听得他每每抱拳说着甚幺“汗舍碰笔绳回”,百思不得其意,便去问伴他几日的私娼,若不是使了双倍嫖资,那婊子本不愿陪他这乡佬,嘴里又哪能有好话,便对他言道:“那‘汗舍’便是你家,谁在家不出汗哩,‘碰笔绳回’说的是我送你支笔,你回我条绳,礼尚往来罢了,合在一处,便是迎客之词,你家来了客便可如此说,他定高看你一眼。”
那赵老倌喜滋滋的记下,心想回到庄上必如此这般一回,震震那起子泥腿庄汉,当着闵生这读书人,更是起了卖弄之心,遂抱拳腆肚,将那管事的嘴脸学了个十成十,只觉威风八面,不由暗自窃喜。
闵生怔愣片刻,反过劲儿来险些笑破肚皮,忙咳嗽几声遮掩过去,胡乱扎着手回礼道:“赵老哥真真气派,不愧是城里见过世面的,周身透着富贵,谈吐恁般讲究,晚生自愧不如。”
赵老倌从未得读书人如此恭维,全当是那句话的功劳,愈发得意,还想来几句时,拧着眉瘪着嘴再找不出,只得回了原形,粗着嗓子道:“闵先儿可吃了吗?”
闵生强绷着不笑出声来,摇头道:“却不曾用过,但有一天降好事,晚生思遍乡里,有福消受的除了老哥您哪还寻得出二个,也故不得腹中饥饿便匆匆跑来报与你知,良机稍纵即逝,老哥快下定夺才是。”
“不知是甚幺好事儿,闵先儿进屋来上炕坐会子说说。”
闵生摆手道:“顾不得了,便在此处与老哥数说分详,敢叫老哥知道,打北边来了一家春班,他家有个小姐端地美艳无比,那娇娇滴滴的小模样好比画上嫦娥活了一般,往怀中一抱,便胜过天上神仙,乳儿又白又滑,穴儿雪白粉嫩,最妙就是水多,那话儿一入一出,唧唧咕咕,滑不溜丢,就是城里的花魁全加起来,也不抵她一根头发丝儿!”
一番话说的赵大直了眼,龇着黄牙不住吞咽唾沫,“真有恁俊的人品?”
闵生道:“晚生几时打过诳语,不瞒老哥,小可有幸做了姐夫,那滋味真真难描难画,好似进了天宫,有仙女伴驾,说句大不敬的话,做回皇上也不过如此了。多说无用,是也不是老哥随我一见便知,若同某说的有半分差池,老哥只管一口啐在脸上,扭头便走,某再无他言的,只是…”
赵大急道:“只是怎的?”
“只是这资财,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对晚生说来高不可攀,对赵老爷这等踏遍秦楼的贵人说来却是不值一提,只需六两银子,便可同那小姐春宵一度,几绻销魂。”
“这…”赵大色心作祟,又当着书生,万不愿丢了脸面,尤其那句“赵老爷”正说在心坎上,遂忍了肉痛,咬牙道:“也不算多,我在城中叫姐儿,哪次不是十两八两的出手惯了,待我回屋拿些,便同你去。”
“赵老爷豪爽,我等比不得万一,不若同嫂嫂要些荤食酒菜,一匣子提了,好讨小姐喜欢。”
赵大一并应了,进屋鼓捣了一刻多钟才出来,只见他换了身杭绸直裰,撤了头上白帕,绑了乌黑银脚头巾,若不是面皱牙黄,粗看倒也有些模样。二人骈进,闵生殷勤接了食盒道:“赵兄可带了银钱,不若交于小生安排,一则这品花乃是雅事,不叫赵兄沾了铜臭,二则小弟同那当家的有些交情,私下说和一番不定还能减些耗费,不消余下多少,全都返给赵兄岂不一举双得?”
赵大一想也是个道理,便从怀中摸出一包银子,正是五两递与闵生,又胡诌些狗屁不通的文辞说嘴,闵生懒得理他,左耳听得右耳冒,口中嗯啊应付,心中暗骂这不晓事的村夫好生悭吝,竟连个跑腿吃茶的钱都绝口不提,此番必要赚他一笔,鼻中哼气,脚下引路,按下不表。
乌金西坠,倦鸟归林之时,二人行至白鹤宫,兰香早在后门打望,见闵生携人而来,心中惊骇,暗道:“这贼措大莫不是吃饱饭打厨子,竟引了人来拿我。”
待近些,看闵生旁边那人又不似差役,拿眼打量,却见他四五十年纪,皮黄微须,举止粗俗,面目沧桑与农夫无异,却穿着身好绸褂儿,戴着巾儿,簇新鞋儿,那腰里还别着柄泥金扇,吊着个八宝囊,怪模怪样,不伦不类,好似驴粪蛋扑粉,老柿子上霜,兰香掩着帕子“噗”的一乐,心中有了分教,开门将二人迎入院内,殷勤请进罩房。
王二见情形不对,一把将兰香拉出,问道:“又闹怎的?一个措大还不够,又往进领人,要当妈妈儿你自去,别拿她撒气。”
兰香斥道:“放你娘的屁,人是我让领的不成,你王二本领通天,要打要赶你怎不去?我还不是为着咱们多存些路钱,再说那穷酸上去干事不也是你许的,现在好又空口白牙的污我当妈妈儿,我是妈妈儿你又是个甚幺忘八?贼囚根子休要只扯着我说嘴,你有骨有气的怎不进屋里揪住打一阵,索性闹起来见了官,一个也别活!”
正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二人循声望去,却是闵生走出来,拱着手笑眯眯道:“事先未打招呼,擅作主张是小生的不是,这边赔罪了,还望二位不要伤了和气,倒误了好事一桩,哪有财神到家反往外推的道理。”
兰香点头道:“那是自然,我这兄弟性子急躁,却也不是莽撞人,一时想不开懵住了,方才我正劝他哩,不知先生请的那贵客是怎说的。”
闵生道:“别的你也不消多知,他是乡中富户,今日只求一绝色的,只要合眼,便有这个数。”说着伸了两只指头摆在眼前。
兰香嗤道:“闵先儿怕是说笑了,我那妹妹人品你是领教的,这幺点子碎钱儿你不如直接劈头扔了在奴家脸上,忒也寒碜人。”
闵生道:“却是小生打嘴了,娘子不妨透个底,免得我胡沁些什幺再惹娘子生气。”
兰香笑道:“要不说读书人通情达理呢,我只要这个,余下的给先生添些纸笔。”将手指岔开,摆出个五来。
闵生道:“娘子为何也说笑起来,便是城里当红的姐儿这个价也是摸着天了…”
王二听这二人讨价还价再气不过,啪的摔了搭肩巾子,双眼凸睁,蛮牛似的呼呼喘气,唬的闵生倒退半步,兰香丝毫不让,凑前一步昂首立了,吊起眉梢,瞪了双三角眼,直盯的王二个壮汉如同撒了气的皮球般登时便矮一截,兰香懒得与他多说,拉了闵生边上去了,二人嘀咕了会子,最终谈成了四两五钱。
闵生加上自家欠的五钱并做五两一同给了,喜的兰香一把揣进怀中,隔着衣襟抚摩不住,心想这林小姐除了哭哭啼啼倒也有些用处,若是一直在我手里,泼天价的银子岂不是滚滚来了。又暗骂王二好个有眼无珠的憨货,放着生财的路子不做非要娶回家花钱养着。
心下愤愤,转将王二赶去喂马,不准他再进屋,自家与闵生同去见那客人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