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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老妹之间的对话想起一些过往的事,加上工作太忙的关系,没甚么能静下来思考的时间。等查觉到时,周末已经到了。
怀着忐忑的心再次来到Kerykeion的医疗大楼,这次杨医师没来找我,只是吩咐门口那位新来的客服小姐跟我说她在开会。于是我只好放弃跟她打听阿杰近况的主意,直接来到他的病房门前。
刚进病房,看到躺在床上看书的不是穿着病人服的室友,而是穿著白色连衣裙的可爱少女。我揉揉眼睛,犹疑许久后才确认眼前这名少女其实是是阿杰。
注意到我的到来,他擡头看向我露出微笑。只见他把书本阖上,看着我问:
「觉得怎样?」
「蛮可爱的。」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我还以为你会说甚么男生不该穿得像女生之类迂腐的话。」
「不会。」我摇摇头。「只要你喜欢就好。」
「谢谢。」
虽然是短短两个字,但我总觉得能从阿杰的眼中看到更多潜藏的情绪。稍微躲开阿杰的注视,我讪讪地说:
「我想我已经准备好要跟你说了,但我有个条件。」
「甚么条件?」阿杰眨了眨他那对有着红宝石色泽瞳孔的眼睛。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认真回答我。」
我想问阿杰为什么要瞒着我去做性别重置手术,虽然我大概知道答案了,但我还是希望能听到他亲口说出。
「嗯,蛮公平的。」我那室友对我点点头,又问:「那谁先呢?」
「我提条件的,就我先说吧。」
长痛不如短痛,而且我也没自信在听到阿杰的答案后,能抱持平常心说出自己的秘密。毕竟那涉及到一段很难受的回忆,有几年我在半夜甚至会因此做恶梦而惊醒。
犹豫半天,我才开口道: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多少知道我跟家里其实互动不多对吧?」
「嗯……感觉你很少回家。」
「因为回去也没人在,我家的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我无奈地耸耸肩:「我妈大公司的经理,我爸是教授,两人长年在国外飞来飞去。我妹则是读住宿制女校,有时甚至连假日都不在家。」
「原来是这样。」阿杰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你假日老是跑来缠着我。」
「别说那种会让人误会的话啦!」我没好气地继续说:「总之这情况从我小时候就这样,我很少感受到普通的家庭温暖。有一段时间,照顾我的保母甚至是机器人。」
「……一定很辛苦吧?」
「是啊,甚么都得自己面对,我是被迫独立长大的。」
「所以你小时候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也不一直都这样,因为我后来遇到一个很好的人。他教了我不少事情,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把他当作爸爸来看。」
我停了一下,觉得自己有办法讲下去后,才继续道:
「那个人是我爸爸的朋友,我跟妹妹都叫他詹叔。」
「詹叔搬来我家附近后,常来探望我跟妹妹。他跟我爸爸一样懂很多普通人不懂的东西,而且很有耐心。」
「他在我心中建立了完美的父亲的形象,我也很尊敬并仰慕着他。可是后来……后来他……」
看我欲言又止,阿杰像是意识到甚么,便问:
「他死了吗?」
这问题害我愣在那儿,不知该如何反应。但想起阿杰自己的亲人都离世,或许就因为是这样才会引起他的共鸣,而有如此猜测吧。
「对,他死了。」我努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冲动,继续说下去。「那是某个风光明媚的午后,我因为课业上的问题想请教而跑来找他。没想到开门进去后看到的是悬在半空中的双脚,詹叔他就这样莫名其妙走了。」
「是自杀?」
「对,他自杀了。」
沉默半晌,我憋着一口气说了好多话。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詹叔一直有很严重的忧郁症。他那沉稳笑容的背后,其实都是伪装给别人看的。」
「那天下午我看着吊在上面的詹叔,脑中一片空白。直到警察赶来拉了我一把,我才回过神想去把他救下来。」
「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会梦到悬空的双脚,然后被吓醒。我找不到人可以说这件事,爸妈都不在家里,妹妹还外面住宿,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开始感到自责,质问自己为什么反应那么慢,为什么看到詹叔上吊时不赶快报警,为什么不能在詹叔上吊前阻止他,甚至为什么没办法更早发现其实詹叔一直很痛苦。」
我越说越自责,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甚么,便低下头闭嘴了。
一只小小的手掌伸过来抓住我的手,阿杰温柔的声音传到我耳边。
「不要太自责了,那不是你的错。」
「嗯……」
阿杰的安抚让我的心突然一松,虽然没办法完全平复,但也感到如释重负。我在想原来自己是来开导对方的,结果反而被开导了,这甚么跟甚么啊。
「所以说老皮,你是把我当成你的詹叔了吗?」
心里的想法被他直接点破,我也只能老实承认,说:
「你那时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没事,但我知道并不是这样。」我擡起头看着阿杰。「你跟詹叔很像的一点就是,你们都不希望麻烦到别人,所以会努力假装自己没事。」
「是啊……」阿杰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无奈。
「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着,有点语无伦次。「我不想要再做恶梦了,你能理解吧?」
我的问题并没有得到正面的回应,我那室友只是拍拍我的肩膀,没好气地数落着。
「真是的,你也是个麻烦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