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不相干的人(03)

03

宗正寺门房里,不当差的庶仆们正吃茶打盹,交流无伤大雅的皇城八卦。

这个绘声绘色说某家少郎君与某才子因为妖艳胡姬大打出手,那个含沙射影提起某郎官被小舅子从平康坊抓出胖揍一顿羞愤告病,气氛正酣时,房门突然被拉开,众人顿时一惊,不约而同扭过头。

黑洞洞的走廊里,飘出了一张女子雪白的脸。

实在是吓人!

一个年轻仆役的喉咙里发出尖利惨叫,“鬼啊!”

“咳咳,是我,是我啦——”

绿官袍连里衣一并湿得半透,女官纤秀的身形不受控制地哆嗦,显得越发弱不胜衣。她随手拨了把黏在额上的湿发,手比脸还白,惨然发青,指甲盖不见半点粉嫩,泛紫的筋络因为受凉鲜明地凸起。

庶仆们也认出人了,尽皆惊骇地迎上去:“县主!”

李令之有气无力地咳了两声,“你们随便哪个去叫哥哥下来,说回家去了。”

早年还是宜昌县公做宗正的时候,靖王来宗正寺串门就常抱着这位小县主,资历老的庶仆都认识她。打前两年她入宫当差,时而来找郡王同行,又成为新人最熟悉的编外面孔。

庶仆们分头行动,有人引人去公房暂歇,有人上楼去通报,有人忙活递干巾帕,有人去公厨取姜茶,生怕给她淋出个好歹——钟离县主的体弱多病是出了名的。

李令之连打一串喷嚏,匆匆擦完脸和头发,也的确不大爽利,控制不住的头昏脑涨。火盆一搬来,她想也没想直接扑过去,庶仆们被吓一跳,手忙脚乱安上木格细密的罩子。

李令之烤了会儿火,发出畅快的喟叹。

赵家伞的确好用,阔如屋脊,稳如磐石,奈何天公不作美,半路微风变妖风,直接给她刮个满头满脸啊!

风发疯了一样狂刮,打伞和没打伞的区别也不大了,乌木伞又沉,抵在肩上久了还很痛。

衣服湿湿冷冷贴着皮肤,李令之很不自在,幸而急急饮下的半碗姜茶略起作用,五脏六腑像是在温水里泡了一回,暖热融融地从腹里扩散至四肢百骸,倒是舒服了好些。

李令之扯平袖子,覆在罩格上,杏眸一瞬不瞬紧盯,试图苦中作乐捕捉几缕水渍干涸升起的青烟,好半晌也没看出来,头反而更晕了。

有主簿录事等结伴下值,从窗里看见她,热络地打招呼:“今日县主到的早啦,郡王还睡着呢!”

李令之还未笑,一道懒洋洋的嗓音接口:“本王在此,看谁再胡说?”

诸人嬉笑着掩面疾走:“大王来也,我等且避!”

淮南郡王悠悠走出廊道,浓紫官袍与同色罩纱飘然欲飞,玉带上半旧不新的金鱼袋隐隐晃荡。

李成平天生一双冶艳含情的桃花眸,长眉张扬地斜飞,为昳丽的容貌添上凛凛英气。兄妹俩生的并不相似,眉目间若有似无的一股冷清倒如出一辙。

于娇柔的少女,冷意如晨曦薄雾,沁凉入脾,只觉如水般的沉静。于逐渐褪去生涩的青年,便成了十足的冷峻。幸而他是个懒散随和的人,平日吊儿郎当,勾一抹笑,无情也似含情,自成漫不经心的风流倜傥。

这风流相在看到妹妹的第一眼就碎成了渣渣,李成平做哥哥不算靠谱,但对妹妹打小实打实的溺爱,一见人习惯性地担忧上了:“怎幺又冒雨来?”

“早前没什幺雨,是风太大了——”

李令之遥指天外,发现风势偏在她想表演的时候突然温吞,不远处御史台的松柏都不摇了,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见李成平眉头蹙起,她立刻恶人先告状,“哥哥连风雨变化都不知道,果然一直在睡吧!”

李成平满腔柔情喂了狗,翻个白眼,没好气道:“过来,上楼换身衣服再走,你当现在什幺时节?仔细又生病!”

李令之很不乐意:“不要,你的衣服太大,我快些回去梳洗就好了。”

“不换不回家。”李成平才不管她,转身就走。

李令之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被李成平扭过脸瞪一眼,只好心虚地追了上去。

李氏皇族兴于关陇,兄妹俩祖上是一位出镇润州的皇子,到任刺史之后再也没有回过上京,早已算是江左人士。

李成平乍看妖娆俊丽,其实少时先捧御剑,大点儿正经巡过营,清瘦高个不是摆样子,每年春猎成果都名列前茅。李令之先天体弱,生就纤细窈窕的单薄之态,这会儿换李成平的袍子,袖子得打卷才能伸出手,腰上叠两层,束紧才勉强不拖地,还不保证走动起来不露相。

李令之别扭极了,捏着腰带磨磨蹭蹭走出里间,恨恨伸手,向她哥展示宽泛的衣袖,没好气道:“你看!”

李成平倒很满意,递过去一杯温度正好的姜茶,盯着她一饮而尽就道:“换好就行,我们回家。”

李令之忍住没翻白眼:“我怎幺走?”

李成平转过身,拍了拍肩,两手背后,懒懒道:“哥背你啊,快过来,再磨蹭就自己走。”

“哎!”李令之咧开笑,喜滋滋地往他背上扑。

李成平胳膊用力,稳稳当当地托住人,咋舌道:“平日吃的什幺,重死——”被怒然锤一下肩,他差点咬碎舌头,忍气吞声道:“趴稳了,等会儿你打伞。”

李令之环紧他的脖子,又有点担心,“哥哥慢点,楼梯陡。”细声细气的,仿佛刚才锤李成平害他打了个踉跄的人不是她似的。

李成平充耳不闻,下楼如履平地,又得意道:“我多稳啊。”

门口角落安置一个竹筐,底下溢出反光的水渍,李成平扫一眼剩余的伞,拍拍李令之的小腿:“挑柄顺眼的。”

“拿那把,赵子望借我的。”李令之探出脑袋,指桶里较同侪长出一截的乌木伞,“赵家内坊的伞做的可真好,面格外白,图样绣得和鲜花似的,我都想问他要过来了。”

李成平顺手拎起,发觉有些分量。

伞柄清漆簇新,镂空雕花精致反复,雪白伞面层层交叠,隙间可见深浅不一的绯红绣纹,似是花枝舒卷延展的模样。

李成平瞬间一点也不想用,嫌弃地叫来庶仆,命拿到后面单独晾干存放,自个儿随手提了把就往身后一递,无畏地走入浩浩风雨中。

李令之忙乱地撑开伞,不解道:“干嘛不用赵子望的啊?”

李成平不知该欣喜还是该烦恼妹妹不开窍,好好的赵先借她伞做什幺?只闷声道:“那伞太沉不好打,咱们换把轻的,能挡头脸就行了。”

李令之一想也是,那把伞的确沉,风一刮大支起来就不大方便,她肩膀还酸着呢。

于是背人的疾走,被背的打伞,赶路分工分配得宜。

李成平才没几步,脸上就飞到了些雨沫,呸了两声,恨恨道:“这风也太会吹了!”

李令之袖子伸过去擦了擦,掩起鼻子按下打喷嚏的冲动,瓮声瓮气地催促:“走快点啦,我好冷哦。”

不远处,三两行人提着衣摆直冲御史台官署,李成平看个正着,乐得吹了声口哨:“樱时你看,那边几个好像不是御史啊?去御史台躲雨也不怕沾霉运,聪明点该多跑几步来我们宗正寺嘛!”

李令之随口接:“等闲谁去御史台?我看是有事。”

一伏到他背上,李令之就懒得动了,她头晕目眩,睁眼都觉得费劲,勉强睁开也是视野模糊。感受着衣物渡来的体温,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她忽然开口:“哥哥,那个崔昭要回来了。”

李成平前行好一会儿,回道:“沧州事闹那幺久,他是该回来了。怎幺说?”声音很稳,风里雨里穿过,沾着湿漉漉的冷。

“转东都侍御,估计年后罢。”

敕命虽然没正式出,这都半天了,该知道的肯定都知道了,李令之自觉不算泄露禁中事。

“直入御史台,真是便宜崔七了……这回六部九寺空出不少缺,估计没几个月他还能再升一次。”李成平含糊地嘀咕,“回来要是犯我跟前,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前头女皇还说二人八九不离十有交情,这头就听李成平恶声恶气,李令之不由奇道:“你们有过节吗?”

李成平冷冷道:“忘啦?崔七让我妹妹伤心过,没过节也看不顺眼啊。”

李令之愣了愣,想扶额,无奈动作受限,只能环紧她哥哥的脖子,好笑地咳了两声,“什幺伤心呀?一个不相干的人,被哥哥说的倒好像有什幺首尾。”

李成平向来脑回路清奇,闻言也不知脑补了什幺,莫名大怒:“他敢!你那时才十二岁,他都十八了!敢拐带幼女,找死!”

兄长脖子上顶了一颗恋爱脑,李令之只觉完全说不通,低低叹气道:“我不过是惋惜,他入秘书时多得意,哪晓得一任正字没做满就要离京。崔台主若还在……”

李成平恨声打断她,“别提崔攸之,那也不是个好人!你才多大一点儿,就来问我崔七做妹婿如何。能如何,崔七比我还长一岁!”

他话声一顿,面上凛凛寒气略消,声里讥诮不改,“崔七那人目下无尘,赶上崔家要教训他,怀宁侯在外护不得,被踢出京是自作自受。你看,现在一有机会他不是又回转来了?他轮不到你惋惜。”

李成平对看不上的人往往嘲讽两句便罢,难得将厌烦摆上脸。

李令之有些纳闷他不知来由的敌意,一头埋进他温暖的颈窝   ,累得眼冒金星,索性不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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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小郡王出场,显而易见的资深妹控,真正的男二、文案里的隐性男主(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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