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程树就自觉去厨房给两人煮点东西。
月嫂今天已经来过家里,给老太太擦遍身子,换下衣服床单清洗,喂完饭就离开了。
老太太前两年开始神智就不清醒了,终日躺在床上,旁人和她说话也不大爱搭理,昏昏沉沉,只有偶尔发出几声梦呓似的低吟,时断时续。
为了看着点老太太,程树干脆搬回来老房子,还雇了个月嫂,请人每两三天上门一趟给老太太搞下个人卫生。
顾嫂为人热情,哪怕对着个话都听不清楚的老太太也能够东扯西扯,倒是给家里添了几分生气。
程树日常除了喂老太太吃饭,其他时间都扑在了工作上。索性老房子在市中心,离上班地点近得很。
在等待程树下厨的空档,程云将行李放在客厅,轻悄悄走进了母亲的房间。
她没有开灯,借着从半掩的房门洒进来的光亮,小心地坐在床尾一角,静静地观察着老太太。
她有些不敢置信,被子底下佝偻着、散发着衰败气息的瘦小身躯竟是属于自己的母亲。
印象中的她一把就能将自己强行扯到墙角面壁,发火的时候手臂一挥,她的胳膊上就会留下鲜红的手掌印。
其实她一直都没有结婚的念头,但毕业工作两三年后,父母突然变得无比上心她的婚姻,前所未有的关注让她一开始感到还有些受宠若惊。
迈入社会后,她逐渐失去了青春期时和他们拼命作对,反抗父母权威的那种不管不顾的劲头。尽管一直在试图逃离家庭,远离家乡孤身一人的她却因为距离而对他们产生了某种期待,所以容忍了他们的电话骚扰和言语进攻。
但很快她就变得疲于应对,她的示好被当作软弱的信号,他们对她的围追堵截更加猛烈,过年回家拉扯着她的手臂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像对待一个急需大甩卖的廉价产品四处推销,希望他们能帮忙找个合适的买主,电话里扯不到两三句家常必定要逼着她去见又一个新安排的相亲对象。
有一次她甚至在公司厕所奔溃地对着电话那头又哭又吼,以至于很长时间害怕接听电话。
某天被逼得急了,她反问他们为什幺不催程树?他可比她要大一些。
对面梗住,但很快又显得理所当然地说,你怎幺能和你哥比?男人三十一枝花,年纪大了更吃香,根本不愁没人要,老婆那肯定是要慢慢挑选,现在他当然要拼事业先,到时候还不是什幺女人随便挑。
她忍不住刺了回去,男人的性功能25岁以后就会断崖式下滑,老男人的精子活力很低,胚胎不容易存活,换来的是电话那头的破口大骂。
最后她还是仓促间挑了个看着还行的对象,着急忙慌地就步入了婚姻。
从一个家义无反顾地跳入另一个家,最后两个都失去了。
你们可到好,当初硬是逼着我结婚,现在一个早早就走了,另一个成天浑浑噩噩地躺床上,啥也不用管,可把我给害惨了。
程云在心里冷笑。
面煮好了,程树站在门口轻轻敲门。
他站在灯光里,拉长的影子延伸到程云的脚下。
一片黑暗中,他看不清安静坐在床尾一块小角落里的程云的表情。
当她从母亲房间出来从他身旁经过时,他敏锐地注意到,程云的眼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