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下宠物店的卷帘门,南光提起放在地上的帆布包,一转身,和面前那个金发的小学生同时发出了一声“啊”。
“你在这干嘛?”南光不耐烦地问道。
“等你啊。”
知了在远处的树荫下孱弱地叫着,夏日的阳光晒得佐野万次郎眯起了眼睛,他金色的短发也像变得透明了一般。他今天穿一件绿色的印花T恤和白色短裤,看上去比冬天的时候高了一点,但南光也长高了不少,她依旧俯视着他,听到他说:“再跟我打一架吧!”
“不要。”南光利落地回绝,脸上露出无趣的表情,拒绝完便向着车站的方向走去。
万次郎跟在她身后,书包随着他的脚步哗啦哗啦地响:“为什幺不要?”他自顾自做出握拳的动作,也不管南光有没有看到,“我有变强哦,这次一定不会输给你。”
“不要就是不要。”南光感觉自己像被小狗缠上了,心里有点恶心。
重新回到2000年,南光幸运地躲过了中心考试,可不再想要进入警校的她也没能闲着,自一月份后就在准备二次考试的事。选报了和上一回完全不同的专业,南光的春天全部耗费在这上面。重新学习知识使她焦头烂额,佐野万次郎几次在她学校门口蹲点约架都被她当空气无视掉。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勉强考上了东京一所大学的动物医学系,在四月份入学,从学校到父亲的宠物店车程都要一个小时以上。佐野万次郎因此彻底失去了蹲点骚扰她的机会。
夏日的气温升高,没有胃口的南光精神也恹恹的:“我的拳头只揍做了坏事的人,不打没事找事的五年级小学生,你不要再白费功夫了。”
万次郎突然停下脚步:“可是我做了坏事。”
果不其然,方才还懒洋洋的南光立刻向他投来锐利的视线。
万次郎笑嘻嘻地说:“我逃课了啊,小光不来教训我吗?”确实,还没到午饭时间,这家伙一个小学生,怎幺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南光翻了个白眼,十分无语:“想被教训你就去找老师、真一郎、你爷爷,缺爱别来找我。”
万次郎“哦”了一声跟上她的步伐,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树荫里,快到地铁站的时候,万次郎突然问道:“小光要去哪里?”
南光擡了擡自己的帆布包:“医院。”
尽管南光每天都对父亲耳提面命不要晚上一个人出门,空闲时间也去收拾了附近的毛贼混混小团伙,可到了父亲祭日那天晚上,她还是忍不住去了父亲被发现遗体的那条河边。
也好在她跟去了,受伤的父亲被她及时送去医院,那个本应侥幸逃脱的家伙更是被她痛扁一顿,扔去了附近的警察局。
“别跟着我了。”地铁站入口前,南光停下了脚步,“放心吧,在你犯下不能原谅的事前,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她回过头,眼睛是深邃的黑色:“现在就好好享受你满是错误的人生吧。”
真是又酷又不明所以的话,佐野万次郎想道。汗湿了的碎发黏在额头上,没有再向前一步的他小狗似的甩了甩头,擡头看向散发着高温的头顶,却被那光线刺得睁不开眼。
啊,好耀眼的太阳。
南光的父亲被那个毛贼用钢管袭击了后脑勺,大量出血伴随着轻度的脑震荡,脑袋被裹成了粽子,好不滑稽。
担心店里的猫狗,他本想早点出院,却被独女拒绝,强制性地多住了几天,多做了几个检查。
南光到医院的时候,他并不在病房,南光扑了个空也并不担心,用她的脚趾想也知道,她那爱心泛滥的父亲一定是在住院部的花园喂流浪猫。
放下带来的杂物,她来到护士站,帮父亲问昨天的检查结果和报告。护士站的冷气吹得她的马尾轻轻晃动,等待打印的间隙,她和几个路过的病友家属寒暄了几句。
“光!”电梯叮地打开,她的父亲从中走出来,开心地叫着她的名字。
南光仍有些恍惚,她拿上报告,谢过护士后和他一起回到病房。
她们父女其实并不亲近。惠理子离开后,有一段时间,南光是为父亲愤愤不平的。他为这个家做了太多,南光所有童年的记忆里,父亲都像这个家的佣人,他小心翼翼又竭心竭力地照顾着妻子和女儿,好让惠理子能专心扑在她的工作上。
但这并没能挽留惠理子,她抛下了他们,没再回头。然而当南光长大一些,觉得母亲对不起她们所以不愿和她接触时,她的父亲又显出一股讨好般的懦弱。他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只怕不够优秀的自己拖了妻女的后腿,怕这对母女因自己而疏远。
青春期的南光看不起这样的父亲,父亲也不责怪她,只是识趣地早出晚归,除了给南光洗衣做饭,都尽量泡在自己的宠物店里。
那时候的她甚至觉得父亲的职业都带着可悲的味道,维护治安和正义总比伺候没有攻击力的猫猫狗狗听起来更伟大些,没准惠理子就是因为受不了他围着猫狗打转才离开了她们。
可是现在,自己竟然选择了和父亲一样的专业。南光有些感叹地看向父亲。
他吃完女儿带来的午饭,正和隔壁床的病友聊着医院的事,对女儿百转千回的心思一无所觉。
“啊,那真是可怜。”南的父亲低下头感叹了一声。风吹动病房的窗帘,在空中滑出流畅的舞步,阴影和光交替落在他的脸上。
对面的病人家属也适时插嘴:“谁说不是呢,小小年纪就遇到这种事。不过也不能怪她的父母,四千万不是小数目,不是想掏就掏得出的。”
“谁?”南光适时地问道。
南光的父亲还没说话,邻床的病人先开了口:“重症室的女孩子,听说是家里起了火灾,她没跑出来,火警到得晚,找到的时候衣服都融在身上了。”
南光有些唏嘘,她的父亲更是问起了对方在哪个病房,叫什幺名字。他心肠好,对人是,对猫狗也是,不然也不会好好的宠物店,收容了一帮没有血统也不漂亮的流浪猫流浪狗。
干,这个姓氏南光听着有些耳熟。她看了眼时间,跟父亲说自己下午还有课,先走了。
拎着装有空饭盒的袋子,南光一路顺着医院的绿化向外走,夏天的太阳在正头顶散发出多余的光热,有树荫的地方还好,没树荫的地方像是被烫熟了,空气都变得扭曲。
南光走得好好的,突然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她已经尽力躲避,对方还是朝她乱撞过来。她身体结实,只是拎着的包被撞掉了,可对方好像年纪尚小,身体瘦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对、对不起。”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摸索着捡起地上散乱的饭盒和背包,向南光道歉。
看到对方的脸时,南光一下子想到了自己为什幺会觉得“干”这个姓氏熟悉。对方注意到她在看自己的脸,连忙低头躲开,转身就要逃,南光下意识地拉住这个人的手腕,脱口而出:“赤音?”
少年的身体僵住,小幅度地颤抖起来。
“你的伤好了吗?”病友们说的可怜的女孩子恐怕就是干赤音,可现在看,“她”不过是烧伤了正脸的四分之一不到,并没有南光以为的那样严重。
“诶,不对。”南光回想着毕业典礼那天,代表一年级给自己送来捧花的少年的样子,察觉出了自己的冒犯,立刻松开了手。这个人虽然和干赤音很像,但并不是她,她的头发更长,个子也更高挑,脸部线条也要柔和一些。
“不好意思,”她向这个陌生的少年道歉,“我还以为是我认识的人。”
谁知,少年竟僵硬地转过身来,努力直面南光。他真的有一张和干赤音肖似的脸,说是干赤音的小学版也不为过。南光打量他的时候,他似乎很难不去在意她盯着自己左脸时的视线,但还是强忍着开口道:
“……你认识,媎媎吗?”
少男名叫干青宗,今年十一岁,是干赤音小五岁的弟弟。
上个月月末的一个夜晚,她们家突然起火,在外加班的父亲侥幸没被波及,干青宗被赶来的朋友救出火场,但媎媎赤音和母亲就没那幺幸运。消防员救出了干的母亲后,听她只叫了已经被救出的青宗的名字,便以为媎媎赤音已经自行逃脱。
等干青宗对只带着母亲出来的消防员哭着说媎媎还在里面时,一切为时已晚。
干赤音全身大面积烧伤,声道和肺部也被浓烟损伤,至今仍躺在重症监护室等待治疗。
医院说,手术费用至少要四千万。
起初干的父亲对此一言不发,儿子和妻子的轻度烧伤得到治疗后,他也没有说要放弃的意思,只是跟医生讲凑齐钱款还需要点时间。
烧伤手术越拖越不利于后期复健,愧疚的青宗和父亲、母亲提了几次,她们都叫他不要管这些,专心上学就好。
直到上周,父亲和母亲突然消失,再也没有出现在医院,连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消失不见,干青宗才懂了她们的意思。这些天里,医生打不通赤音父亲的电话,就只有身无分文的青宗守在这里看望。
“所以?”南光举起手,对还在啜泣的青宗提问,“你们是不打算治了吗?”
青宗大幅度地摇着头:“可是、可是……”他没有钱,他太小了,连借钱、打工赚钱的资格都没有。只有朋友九井隔段时间会出现,交上一些对治疗杯水车薪的住院费用。
“我懂了。”看了眼手表,再不出发就真的要错过下午的课程,南光站了起来。
干青宗红着眼睛看向她,太阳在这个陌生的女生身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她说:“很可惜,我也没有四千万。”
听到这句,干青宗失望地低下了头。也是,期待陌生人能为学妹掏出四千万的自己才是痴心妄想。
下一秒,南光的手落在干青宗的脑袋上,揉了揉他和赤音如出一辙、浅金色的发:
“但我知道谁可能有四千万,这件事交给我吧。”
干青宗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向她致谢,却被她制止住:“不要急着谢我,你父母的事先别告诉赤音。”
风吹动南光的发,她的眼神是如此温柔:“千万不要让赤音放弃希望。”
---有话说---
按hjjj漏洞百出的时间线,干赤音的事应该是2006年的五年前2001年发生,但为了剧情不要太集中南光不要忙不开,就魔改到了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