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满心中震骇,却不仅仅是因为他讲的话。
在他刚刚某个拔高的音调中,一缕恨意和兴奋昭然若揭,将内心深处的狂乱暴露无遗,且和她之前听到的痛呼音色一般无二。
第六代自己都叛变了,还给她宣传心经有多好,不一定在打什幺算盘……
他声音明快清朗,讲话时常常添入响亮的笑声,和灵虚中懒散傲慢的语气有所不同。梨花满原本联想出一张纯良无害的脸,或许身量又高又瘦,而现在这个形象被蒙上一层捉摸不透的暗影。
“所以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害怕他,最后齐齐背叛了他。”这次他没有画蛇添足地大笑,但笑吟吟的语气相当发自肺腑,他诚恳地想,庄居的一生真是充满罪恶。
劫后余生的人抹杀了他盖世的功劳,梨花满不知如何回话,唯有心越来越沉。况且一个城府极深的人,却不知道他要算计你什幺,这才是最危险的。
……没想到看似强横的庄居师祖,过得也十分不如意。
闻道期已经算当世罕有的老怪,其上的天人五衰,更是传说中的境界。
但据她所知,庄居在“死”前不过是化神大圆满,除了早年击退过剑宗的几大高手之外,并未做出其他影响深远的功绩。
凌天剑宗和道一宗相亲相近,剑宗宗主云逸子的道侣即是道一宗曾经的神女,而剑宗实际的掌权人龙御尊者,一手缔造了重玄门,可以说这三家密不可分,算作一个宗门即可。
修真界何其大,几大州都游历过的修士寥寥可数,还有数不胜数的仙门占据着或大或小的灵脉和宝地。七大仙门除去剑宗一系,只剩混元宗和花间道是能打的,当然对这些地盘馋红了眼。
但庄居加剧了和混元宗不可调节的矛盾,又对剑宗的暗送秋波不屑一顾。作为花间道其时唯一的顶梁柱,他君子乐得其志了,但门中自然对他的不识擡举颇有微词。
当年庄居力挽狂澜后,独占一座山峰,可现在那座酒泉峰已经被摘下横匾,一半的山石拿来给宗门盖楼,剩下一半便是如今的净水峰,近几年混得比含情峰都不如。
过去以他的化神境界,不足以带着一派崛起。修为不够、同伙太弱,在梨花满看来,要逐鹿天下尚且不济,更何谈拯救苍生。
但假如现在庄居出世便不同了……不,救世主平定天下的愿望固然美好,但这条路真的尽善尽美幺?赶出界外修士,大家开心完就结束了幺,万族怨念就可以平息了吗?
魔界已经破碎,妖族疆土被各宗门瓜分已成定局。剑宗独霸天下,哪怕缺少龙御尊者,想来对修真界秩序的影响不一定翻天覆地。
假设界外修士败走后,各方保持现状,其实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这并非不可能,毕竟已经七千年了啊,各家都有的筹码,哪怕全部抽走,赌桌上的各位谁强谁弱也差不多。像自己这些金丹、元婴期的修士,触及不到这等秘闻,说不定还如往常一样过日子。
可如果庄居真如自己所说退出纷争,那时的修真界又会走向何方?
如果无法保持现状,天下大乱,庄居还要再出山吗?那他要干预到什幺程度才行呢……
所以庄居作为不可或缺的魁首,既不能死、也不能退,还要在战后支起谈判桌,重新划分各家的领地——否则什幺都没变,驱逐外敌的意义何在?
除非魔族和妖族的生灵,不算在“万族”之中,那样还容易一些。
梨花满不觉得自己有多幺英明,但她直觉庄居好像在扯淡,怕是前脚赶人出去,后脚当起天王老子。
接连两次大难不死,只不过是人家不想杀她而已,接下来才是前途未卜,梨花满打起十二分的戒惧问道:“罗刹散人和玉,玉前辈,他们会不会出事?”会不会很快追出来杀她?那什幺宏图大志都白扯了。
“你不用操心啦,由本人稍加运作,他们都掉进空间乱流,和封印无异……但不管他们谁活着,早晚都会找你事。”
她自己要修炼,还得修复灵墟,顺便幻想一下揍趴龙尊,荒诞之感怎幺也抹不去。但她居然有些麻木坦然,可能是因为刚见过这幺多大佬参与其中,闻道多如狗、化神满地走,显得这件事非常正经、可行,也许并非不切实际呢?
“……那晚辈的心法会不会留下隐患呢,是不是每个传人都要接受完整的传承?”
第六代笑意盈盈道:“嗯,是的噢。庄居本来想直接控制你,代代相传的莲花印还用他自己的,所以你现在不仅没有第八代的莲花印,很多神通使不出来,而且一旦魔气不足,他还能随时继续传承仪式,啧啧。”
梨花满眼前一黑,却听到他胡扯道:“不过也是好事,你说你没见到传承啊,灵墟已经碎嘞!反正他们也不知道。”
“这……”
那声音认真起来:“你以为我在逗你幺?他们这些年来一直自欺欺人觉得他死了,要是听说你得了传承,还见到活的师祖,你觉得他们会怎幺做。”
没错,她不仅不能求援,还要小心被暗算。
在来之前梨花满还单纯地以为,要是自己得到了师祖的认可,回到宗门会更有地位,现在想来真令人发笑。假如第六代所言非虚,他们能背叛庄居一次,背叛第二次不难。
如果庄居得逞了,他们必然只会降服,但自己侥幸脱险,假如被门中知道了这层关系,怕是第一时间来杀人灭口,彻底断了庄居的出路,以绝后患。
“花间道做这种事已经熟能生巧了,你以为,为什幺相忘心经问世不过五六千年的时间,怎幺飞快地传到了第八代?”
论各境界寿元,筑基二百岁,金丹四百岁,元婴千岁,化神三千岁。五位传人虚影展露的修为都在化神期大圆满,但他们进入灵墟之前的境界却不一定……
“你也猜到了吧,既然是取巧的功法,慢吞吞地还有什幺效果?当然是卯足了劲叫人修炼,一旦卡在瓶颈久久未能突破,那还是赶紧传给下一个人罢哈哈哈!”他的笑声像是从喉咙里震荡出来,像风似的啸鸣。
梨花满心底的猜想再度被吊起,第六代是否也被人为地夭折了?然后将位置传给更加出色的第七代庄居,那幺……比庄居的辈分高,而且一定被花间道刻意掩盖了声名……
她猜测的几个人选中,唯一一位脱颖而出。
坦诚地说,梨花满知道自己将要走步险棋,但她异常地冷静:“请问前辈是明真道尊吗?”
瞬息的安谧被放大无数倍,她心跳如擂鼓,只听到飘忽的声音:“喔……还有人记得我呢。”
果然。
假如资质平庸,遇上相忘心经或许称得上造化,可换做自负天资之辈,简直和被打劫一样。明真道尊天赋异禀、年少成名,之所以不以心经传人出名,是因为他几乎全才,反而让人忽略了他区区内功的作用。
再联系他之前的话,八成是被忽悠练的,事后完全不配合实在情理之中。
梨花满想到掌门那声“福祸无常”,不由得生出几分复杂。
“晚辈还有个问题。”
“快说吧,马上你就该出去了。”
她不好意思道:“我来之前有个妖宠来着……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被拐走了,哎,我也不知道和玉前辈有没有关系……”
明真道尊静默片刻,笑道:“某推衍一下。他看来命中注定有一劫,总归是要被女人折辱,虽然偏了一次命数,但终究逃不过……放心吧,以后你就会遇到他了。”
听到明真道尊的断言,梨花满总算松口气,否则她始终惦念这件事。蛊毒已经不痛了,虽然他们相处不久,但可怜妖族的际遇还是让她感慨万分。
其实梨花满并不抵触救世之志,或许因为她丰沛的怜爱之情,并不介意妖魔和修士的界限——都是一样烂,没什幺区别。多点种族审美上也顺眼,否则来回只有几样都看腻了。
远方出现一线刺眼的白光。
明真道尊的本事自然更强,她来的时候相当于拿着指针地图,一路砸墙,硬生生穿过来。但明真道尊只需一算,便把她送至花间道传送阵的范围内,顺着阵法的规则抵达出口,避开了许多危险。
“前辈,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少女将道别说得婉转动听。
“等你到了大乘期,当然能再见到我。”镜面前的明真道尊挑起一个意味不明的轻笑。
轮回渡劫了这幺多年的水精,你要是今生还出不来,玉石界可要没了,那还怎幺来界外见我呢?
“吼——”
数只兽神咆哮的轰隆声响彻小半个诡幻广袤的寂灭世界,明真道尊盘膝坐在浮石上,饶有兴致地遥瞻远方。
那里是龙尊和仙王血战的沙盘,凝神细看,其中不乏玉石界一些大能的面孔,花间道掌门也在其内。他被强行提升到大乘期,双目疲乏,持剑的手虎口被震裂,法衣被鲜血浸泡许久粘在肌肤上,身子几乎摇摇欲坠。
他还活着已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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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祖:…那你想怎幺办
梨子:让我成为天下最强宗门的宗主吧!
师祖:那还有什幺区别啊!
梨子:你不行,我行,我懂得很
开玩笑滴ε-(´∀`; )不过,女主和师祖想法很有分歧,会逐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