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夕为了练字,在书房住了三个月,从金桂飘香,一直住到了大雪纷飞。
这三个月,也发生了不少事,江南的中稻晚稻也欠收,各地开仓放粮,当然,也有不少地方的粮仓,偏巧不巧地走水了
黎朝上下,民不聊生,永安城里也忙得人仰马翻。
白家大女儿白秋思身上的伤,也反反复复不肯好,每次都要好了,突然派下差事来,食不能咽夜不能眠,大罗金仙来了,也治不好她。
转瞬到了年关,别管黎民苍生冻死饿死多少,永安城里的高门大户,倒是个个张罗起过年来。
白家也不例外。
小年那天,飘起了雪,最初是雪霰子,渐渐地越下越大,鹅毛一般,纷纷扬扬。
白秋夕裹着被子,在书房开了窗子看雪,不肯回李春朝的屋子,也不去柳为霜的屋子。
李春朝未必不知道她在闹什幺别扭,但事已至此,都快过年了,也不能继续让她住在书房。
他把吉祥如意留在门外,自己进了书房,门一开,窗子里的风就“呼”的一下灌进来,裹着雪花乱飞,还带着一股梅香。
李春朝浑身打了个寒战,白秋夕坐在窗前的榻上,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盯着墙角的一盆花。
“秋夕?”李春朝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才往她身边走。
白秋夕循声看他,又扭过了头,“李春朝,你看墙角的那盆菊花,冬天一到,都枯死了,在这寒风里,也没有从枝头掉落一片花瓣。”
可惜,在这永安城里,她想要枝头抱香死,也会有无数的人拉着她吹落寒风中。
“秋夕,何必一定要枝头抱香死,花开花谢,零落成泥碾作尘,化作春泥更护花。”
白秋夕擡眼去看窗外大雪,鼻头一酸,眼眶就起了一层水雾。
“李春朝,我总是有一种不真实感,我总觉得我的人生哪里出了错,你明明离我那幺近,可是我总觉得我离你很远。这永安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话本里的人一样,我不是说他们装模作样,而是我现在想起你们,都觉得面容模糊,好像只有我一个活人,你们只是一出大戏里的假人一样......”
她形容不出那种孤独的游离感,有些急急地问他:“你能理解我说的吗?”
李春朝走到她身边,也顾不得北风寒凉,伸出手,拢住冻得半透的锦被,将她整个人拢在自己怀里。
“秋夕,这样呢?这样你还是觉得离我很远吗?”
白秋夕凝望着他,目光直直地锁住他的眼睛,近似犀利的探析,李春朝几乎要招教不住她这样冷冷的目光,想要躲开,但最终,还是任她看着,心却越来越虚。
“李春朝,我看不透你。”
又是一阵风起,李春朝进屋时脱了斗篷,这会儿觉出来冷,耐不住的冷,开口求她。
“秋夕,我冷,能分我一半被子吗?”
白秋夕抓住被角的手松开,让他一起躲进来。
榻上看雪的一人,变成了两人,白秋夕将被窝里的汤婆子,塞到他怀里,自己也贴了上去,用自己去暖他。
李春朝拢着怀里的人,将被角掖好,确保灌不进一丝风。
他也不懂白秋夕,因为,这永安城里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无比真实又清晰,尤其是怀里的人,是他看得最真切、也最亲近的人,再也不会有谁,比她跟自己更亲近了。
白秋夕窝在他怀里,不多时,李春朝的身上就被她捂热了,李春朝的身子暖了之后,体温比她高,又去将她暖得更热。
冬日里,能抱到一个自行发热的人形火炉,也不坏。
白秋夕又将身子往他怀里缩,改口道:“李春朝,现在你比永安城里的其他人,真切一点了,是有温度的。”
李春朝的心思微动,似枝头梅花瓣飘落掌心,裹了冷香的感动和欣喜。
他一伸手,摸出锦被里的汤婆子,玉手一擡,精准一抛,砸到撑着窗柩的木棍,木窗落下来,卷进来一阵风雪。
趁着这阵风雪,他顺势将怀里的人压倒在榻上,彻彻底底将她压在身下,拢在自己臂弯里。
他冲她道歉,为所有的一切冲她道歉。
“秋夕,对不起,我可能比我想象的,要更爱你。”
白秋夕不知道他是为哪件事道歉。
是初相见时,为了留住她,生米煮成熟饭吗?
还是现如今,用李家的滔天权势,用她承受不起的方式,给她的前程铺路呢?
她忍不住去想,如果,白秋夕没办法在三个月内练好一手簪花小楷呢?倘若到了殿试,在女帝眼皮子底下穿帮了呢?李家不怕女帝,白家怎幺办?
她越想越难受,几乎要哭出来,从来让着宠着李春朝的人,第一次不是撒娇也不是有所图的示弱,真情实感地对他坦白相告。
“李春朝,我不想要你这样的爱,你让我很难受,你知道吗?”
因为,接了你的爱,我就想还回去,而爱你的代价,是背叛我自己。
李春朝无言以对,又无法保证将来不会再犯。
因为他没办法不继续爱她,所以,他只能吻上她的湿润眼皮,轻声道歉。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