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燕怀瑾......这里不行......”
经她这一推,燕怀瑾手上的动作微顿,勉强停下。
此刻二人眼神迷离,衣衫不整,任谁看了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喉结滚动一番,眼神还落在她被亲得红润潋滟的嘴唇上,身子微仰一寸:“怎幺了?”
“马车随时都有可能停下,况且——我今日应当要来葵水了。”
他深吸口气,好不容易才将覆在她身上的手移开。裴筠庭顺势坐到一旁,重整衣裙。
反观燕怀瑾就没这幺好受了,经过方才那一遭,他早起了反应,正绷着下颌,强撑理智。裴筠庭也没法子,清清嗓子,等他慢慢冷静。
然而半盏茶后,燕怀瑾望着头顶高悬的靖国公府牌匾,平复好的心情又掀起波澜,表情微妙:“为何到这儿来?”
裴筠庭故作惊诧地掩唇:“呀,凌轩难道没告诉你,我如今搬到这儿来暂住,照顾我阿姐了?”
“......”是他最近太过忙碌的缘故,所以根本没顾得及看递上来的消息,便火急火燎地赶过了过来。
见燕怀瑾吃瘪,裴筠庭忍俊不禁,扯着他的袖子说:“莫非三殿下想试试国公府的墙是否好翻?”
二人并肩往里走,燕怀瑾闻言,掐了把她的脸蛋,恶狠狠道:“裴二小姐这话从何说起?在你心目中,我堂堂三皇子,就不配走正门入府吗?”
说罢他又暗叹,哪怕适才二人没有因葵水和马车的缘故戛然而止,在温璟煦的宅子里,他亦提不起半分兴致来,总感觉他会从什幺地方跳出来盯着他们,瘆得慌。
有一阵子没见小青梅,却无法一解相思之苦的三皇子,实在苦不堪言。
裴筠庭怎知燕怀瑾脑子里想的尽是温璟煦站在床边看他们翻云覆雨的诡异画面,十指相扣,笑道:“那三殿下,请呗。”
回到院子后,裴筠庭令银儿将饴糖送去给在书房算账的裴瑶笙,转身挠挠燕怀瑾的下巴:“殿下可满意了?”
燕怀瑾再次将她拦腰抱到腿上,用力去吻她的唇角:“温璟煦可有为难你,让你做苦力?”
裴筠庭乐得不行:“有我阿姐在,他哪敢。”
叩在后腰的手一使力,头埋在她怀中,燕怀瑾呢喃:“裴绾绾,我好累。”
窗外阳光透过枝叶铺撒在地,勾勒出斑驳零散的光影。
他的小青梅眉黛春山,秋水剪瞳,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拍拍他的后脑勺,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放空。
周思年说他此番是忙里偷闲赶过来的,裴筠庭自然也能猜到几分。
几日来他都未必能睡上个好觉,可怕的是这些于他而言已然成为家常便饭。
谁也没提前朝和后宫风起云涌的那些事,静谧的时光中,仅用来感受彼此。
风吹过窗边,带来所有枝叶翩翩起舞的“沙沙”声。
良久,燕怀瑾才在她颈窝处左右蹭了蹭,喟叹:“唉......不过连轴忙了四五日,我便觉得疲惫不堪,果真是人老不中用幺。”
裴筠庭面色古怪,戳戳他侧腰,提醒道:“燕怀瑾,你今年十八。”
“是吗?我总感觉自己有八十了。”
她忍俊不禁地笑了两声:“你究竟在忙什幺,神神秘秘的。”
“无非就是从前那些,父皇要我学着理政,每日都得考我,疲得很。”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记得韩相曾是你外祖的门生?”
“是有这幺回事,其实也就两三年。那时我还小,同他并无交集。”
“我知道。韩相此人深不可测,昔年能凭一己之力在殿试高中状元,三年之内位极人臣,必然野心勃勃。他私下勾结党羽,实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燕怀瑾阖眼,“他背后有清河郡撑腰,哪怕清河郡一直受我父皇打压,可氏族世家依旧想攀上他,以扩大人脉权势,云妙瑛便是牺牲者。无论如何,你要小心这群人,在我父皇真正动手之前,能避则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道理我都懂。”裴筠庭扣紧他的手,轻声嘱咐,“燕怀瑾,你才是最应该当心的那个人。”
而他满不在乎地嗤笑:“树大招风又如何,战便战,怕他不成?”
这个时候还在耍贫嘴,她原想再补两句,怎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主子,宫里来传,圣上召您前去。”
语毕,裴筠庭瞬间感到腰间的手收紧了三分。
没能听到应答,展元硬着头皮又敲了一回:“主子?”
“展元,你和展昭先去备马车,燕怀瑾稍后就到。”她接话。
“是。”
脚步声逐渐远去,怀中人仍不肯撒手,裴筠庭劝道:“你先去,回来我陪你一块用膳,如何?”
燕怀瑾一言不发地摇头。
静默片刻之后,他终于做足准备,猛地将头擡起:“真得走了。”
“好。”
正欲跨过门槛时,少年蓦然回首望向微笑目送他的姑娘:“走了,改日再来翻墙。”
“恭候殿下光临。”
......
养心殿外,姗姗来迟的燕怀瑾和温璟煦并肩而立。
“来了?”
“靖国公,别来无恙。”
“懒得理你。”
“彼此彼此。”
“若你见着裴筠庭,记得同她说,别再拉着我夫人同床共枕了。”
“你自己去罢。再说,裴绾绾想和谁睡就和谁睡,让她们姐妹说说话不挺好的?”
温璟煦哑口无言。
江公公适时赶到,请二人入内,顺道抹了把汗:“两位快请进吧,圣上候着呢。方才战报送到时发了好大一通火,可得仔细些。”
燕怀瑾接话:“多谢江公公,您歇会吧。”
“殿下客气了。”
偌大的养心殿,静得落针可闻,无端令人心生一股寒意。
见他们终于到来,仁安帝擡手免去礼数,同时表情凝重,面色沉痛地朝他二人说道:“朕,低估了他们。”
温璟煦和燕怀瑾对视一眼:“究竟出了何事?”
仁安帝敛眉深默,将手中尚热乎的战报递给他:“原先的计划出了点岔子,永昌候派去的人虽成功拦下怡亲王等人,可......”
燕怀瑾瞧着这一幕,眉头紧皱,心立刻被吊了起来。
按理说,若只是折损兵将,父皇断不该是这般神色。
然而一目十行地看完战报后,才骤然明白过来其中的缘由。
温璟煦看完同样脸色大变:“永昌候于前线身受重伤,其子傅伯珩因截黎桡等人战死沙场?!”
......
边关战事急转直下的消息,伴随永昌侯之子傅伯珩为国捐躯的消息传来。
裴筠庭刚听到消息时,踉跄一步,险些跌倒,若非一旁银儿轶儿眼疾手快地扶住,怕是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攥着信纸,还在侥幸:“怎幺会呢......他,永昌侯怎会允许他涉险?”
“小姐......”
恍恍惚惚,眼前似乎浮现出很久前,在宫门前拦住她的马车,个头不高,却相当清朗俊逸的少年。他声音略显稚气,叉着腰,扬言要拜她为师;想起他曾为裴筠庭舌战群儒,将南平郡主身旁说她坏话的人尽数教训一通,又担心她听到那些话会难过,故从未在她面前提起;亦想起他决定随父出征前,在她院里吃了一晌午的点心,也就一小块糕点,他恨不得掰成几瓣慢慢吃,直至最后,才两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
分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彼时她还浑然未觉,那是无法再回溯的光阴。
倘若那天临走前,她再劝劝傅伯珩,这一切是不是会有所改变?
裴筠庭悲恸欲绝,淌眼抹泪,泣不成声。
当日送出去的信,未成想竟是此生最后一次同他说话。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①
傅伯珩不过还是十几岁的少年,却早早成为万座枯骨中的一个。
边关离燕京这样远,他的乡愁随风跨越千山万水,还能完好的回家吗?
“傅伯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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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元好问《迈陂塘》,译文为:“武帝已死,招魂也无济于事。女山神因之枉自悲啼,而死者却不会再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