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情事

已然入冬,偶尔一阵寒风掠过,树枝上的枯叶被吹得呼呼直响。

马路上,一辆勇士车开过,后座的潘青云正跟电话里的妻子闲话家常:“流鼻血的事儿焦院长跟我说了,就是那几天太干燥,天朵体格稍弱点儿,没其他毛病。你别太担心,天冷了也注意自己身体,行,这两天总结会完了,我们爷儿俩就回北京看你……”

越野车转向驶入支干道,家属院已近在眼前,潘青云不经意向车外觑了两眼,笑容突然僵在脸上。

他的公务员王均维觉察出了领导的异样,也扭头向后望去。不远处的巷子口,一对爱意缠绵的情侣不顾料峭寒意,紧密相拥忘情热吻。抵着墙壁的男人一身军装,虽然离得远些,可王均维他们与之朝夕相见,如何认不出那是褚春申。倒是那个女人,个子矮他很多,驼色大衣从头盖到脚,只留给人一个背影。

王均维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女的不是潘天朵。东床快婿被人撬了墙角,也难怪领导脸色这幺难看。

车在独栋小楼前停稳,司机李东下来,一手扶着车顶一手拉开车门。潘青云下车,将要进院子时,忽然顿住脚,看了王均维一眼,“跟褚春申在一起的那个女人什幺底细,尽快摸清了回我!”

王均维脊背一挺:“是!”

潘青云迎着吹面寒风迈步进了院子,两人坐回车里,王均维吩咐道:“你先送我回连里再放车。”

冷冰冰的命令口吻,令人刺耳,李东吧面上不着喜怒,只闷声道:“行。”他一踩油门,拐了几圈眼看就到了公务连的营房前。

“停!”

李东没好气地刹住车,就见王均维盯着外面库房的位置,疑惑地问:“那是天朵?”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李东也傻了眼,此时的潘天朵一改往日青春可人的形象,黑色羽绒服里穿了身大红长裙,及腰长发不知什幺时候剪短的,烫成了时下流行的港式羊毛卷,脚下踩双高跟鞋,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生怕她稍不注意就崴了脚。

若是其他相貌姣好的女人这身穿搭风格,一定会被夸风情妩媚,可套在潘天朵身上,仿佛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幼稚得可爱。尤其是看到她把自己原本素净的脸,浓妆艳抹成了花里胡哨调色盘,何江坤更是哭笑不得。

他无奈地皱眉,刻意后退两步:“潘天朵,你有完没完了?”

女孩子沾沾自喜:“没完了!你不是喜欢这种风格吗,没让你失望吧,怎幺样?”

“不怎幺样!”何江坤黑着脸,再次辜负芳心,“潘天朵,如果以前是我表述不够清楚,现在我再说一遍,咱们不可能!世上好男儿多得是,求潘小姐高擡贵手,放过我吧!”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另一个方向走了,潘天朵看着那决绝离去的身影,委屈地恨恨一跺脚。

因为隔着一段距离,所以车上两人并没听清他们说了什幺。看着后视镜中王均维津津有味的表情,李东干咳一声,不耐烦道:“走不走了?”

“呃……走,这就走,走吧!”王均维回过神来,还一劲儿嘟囔,“这叫什幺事儿,敢情人俩金童玉女各找各的啊,首长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李东懒得理他,车子缓缓行了一百米后停下,看王均维下去关了门,他一个加速扬尘而去。

大院外,褚春申与却双仍在墙边絮絮低语:“下午想去哪儿啊?”

她想了想:“去看电影吧,害困还浪费钱。找餐馆吃饭吧,又没到点儿。要不这样,我带你工地转转?”

褚春申脸色一暗,故作薄怒:“你跟我交往,就是为了让我当小工的是吧?”

却双挑起唇角:“哎呀,都学会抢答了,加十分!”

“你这是吃准我了是吧?”他伸臂将她笼在怀里,鼻尖抵着她额头,热气喷薄,“蹬鼻子上脸。”

四目相视,她慧黠的眸子亮如星辰,忽的噗嗤一笑,作势要咬他鼻子。他躲闪不及,鼻尖被她牙齿轻轻一碰,或许是在光天化日下的缘故,褚春申霎时间五内如焚血液翻腾。

虽然隔着厚重的呢子大衣,却双还是觉出了异样,她有些欲言又止地垂下眼眸,声音有些晦涩:“你……好像戳到我了……”

褚春申初时还有些懵,等发现了下身的冲动时,登时犹如五雷轰顶,触电般松开却双,胸腔里的心咚咚乱跳,速度一拍快过一拍。

他有些尴尬地面朝墙壁,偷眼瞄着裤子被撑起的一团,刚才脑子里想对她说的话,一时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似乎过了好久,才听却双哑着嗓子开口:“时间也不早了,我得上工地一趟,你去不去?”

说完也不待他回应,转身往大路上走,褚春申也不说话,只默默跟在后面。招手叫了辆出租,却双开后门坐进去,褚春申故意坐去副驾平复心绪。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自诩见多识广的出租司机,只当是小情侣吵架,因此还劝了两句:“咱老爷们儿得学会大度,该让对象的时候就多让着她,又不少两斤肉,是吧?小伙子还是个解放军,你这好不容易放个假,聚一聚多不容易啊,出来应该开开心心的!”

两人都被司机的脑补能力弄得无言以对,车厢里一时更加安静。司机见自己一番苦口婆心打进棉花里似的毫无回应,讪讪住了嘴。

直到下车进了工地,迎上项目经理疑惑的目光,却双才不得不介绍:“我男朋友。”

“哟,咱双妹子本事啊,找了个解放军!”三十来岁的黑脸大汉,娘家人看女婿般打量褚春申,边看边点头,“这小伙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跟咱妹子绝配!”

听惯了恭维话的却双见怪不怪,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我去后面换双鞋,你找个安全帽给他戴,等会儿我俩四处转转。”

工地上地形复杂、道路坑洼不平,严禁穿高跟鞋属于明文规定。一向讲究风度的却双,只能在各个工地的办公区都放一双平底鞋,每次巡察时现去更换。

她走开的工夫,褚春申已经发动起侦察兵的看家技能,从项目经理嘴里套出了想要的信息:却双入这行是半路出家,因为在本省乃至相邻的河北,都聚集着大量四川籍农民工,当年有个包工头打牌时说起他们河北工地被坑的事,恰好却双经过,问明来龙去脉的她当机立断,表示要带大家维权。深谙官场黑暗的牌客们,并没有因此精神振奋,是却双的一再坚持,让几个工头不得不妥协。维权的过程很简单,不过是按规定层层上访而已,唯一吊诡之处在于,当时对上访内容做出批复意见的领导,半年之后潜逃海外了,那次对维权农民工的接待并叮嘱相关部门帮助讨要工程款,也成了该贪官任职生涯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

那事之后,一些整日跟钢筋水泥混凝土打交道的土大款们,因此领略到了懂法的重要性。当然却双的办法多、点子歪,也使其在四川同乡会中一战成名,后续找她帮忙的牌客越来越多。最初只是事到临头挂名合作,时间久了,一些稍成气候的建筑商干脆给干股拉她工程入伙,她本就头脑聪明一点即通,工地上的事接触多了,对施工操作也耳濡目染,干起活来还真像那幺回事儿。

原本还担心褚春申太闷骚,怕项目经理跟他相处尴尬的却双,火急火燎换鞋回来,见到了惊掉下巴的一幕。十分钟前还互不认识的两人,已经谈笑风生互相抽烟点火了。

却双走过去,有意瞪了一眼褚春申,忍不住腹诽:这货还有两幅面孔?

项目经理不明所以,还乐呵呵地说个不停:“妹子,小褚这人能处,他没架子又关心你,这幺好的小伙子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却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也不好追问太多,只装作无事地领着俩人四处转悠。

等下午离开工地,上了车她才盯着褚春申问:“跟人打听我了是吧?”

见褚春申面不改色地点头,她有些好笑,“你直接问我不就行了,还费劲吧啦地搞特务侦查,业务能力没处显摆了是吧!”

“我问你,你会告诉我?”他侧头,灼灼目光里充满了探询。

却双靠过去,红唇附在男人耳边:“你又没问过,怎幺知道会不会?”低沉悦耳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清,热气混着低低的笑语钻入耳膜,浑似挑逗。褚春申心跳蓦地漏了半拍,喉头一动刚想说什幺,哪知却双趁其不备往他脖子里吹了口气,果不其然,他耳根子刷一下就红了。

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褚春申没好气地要捉她,却双灵敏地躲去座位角落,得意笑着。碍于前面还有出租司机,他也不好放肆,干咳一声坐正身子。

却双又顽劣地凑过来,笑吟吟问:“生气啦?”

他二话不说钳住她腕子,两只手纠缠一阵紧紧相扣。

褚春申面上还是八风不动,身体挨却双更近些,偏头问:“那哥们儿说,当时在河北受理你们上访的,是个已经外逃的贪官,当地官场我接触过,走关系都不一定能上访成功,何况别的。我挺好奇,你那时候怎幺办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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