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熙

江从芝回到春满阁的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还未等她走近,远远就走来一个穿着黑色袄衫的男人,男人宽肩窄腰,带着一副没有边框的眼睛,脸庞瘦削,显得十分斯文。男人见了江从芝微微点点头:“江小姐,好久不见。”

见到陌生的男人,她忽然紧张了一下,但见来人没有再靠近的意思,又觉得面前之人十分眼熟,于是心中戒心也放下许多。

那人似乎意识到她记不得他是谁,笑了笑,扶了扶眼镜介绍起自己:“我们之前通过俊生见过。黄熙,不知江小姐可否还记得?”

黄熙,这不是那个黄探员?江从芝记起来人,心里刚一松又紧了紧,这探员大晚上找她作甚?她不自在地拢了拢围脖:“原来是黄探员,来了春满阁怎幺不进去坐坐?”

黄熙笑了笑,纠正她说:“我近日刚升了督察长,最近在调查一批日本的货物,想着来找江小姐问问的好。”

江从芝的脸明显僵了僵。日本的货物?不是那批红丸还是什幺?不过怎幺引得黄熙也来查了?她头脑急转,笑着说:“那先恭喜黄督察长升迁了。不过...日本的什幺货物?需要来问我?”

黄熙掏出一个本子和笔,问道:“乔治伯曼是你的客人?”

江从芝心里咯噔一声跳了一跳,嗯了一声作为回答,这件事不是什幺秘密。黄熙在笔记本上边写又继续问:“他有一批红丸你可知道?”

江从芝想了想说:“听他提过两句,好像是最近要引进的货?怎幺了?”乔治伯曼要开拓红丸的市场这也不是秘密,甚至现在市面上已经有他少数的红丸在流通。

黄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又继续说:“这批货是哪里来的你知道吗?”

江从芝摇摇头:“伯曼先生哪会与我说这些?”

黄熙停了笔,打量她一眼说:“据我所知他带你出局不止一两次...就没有带你去见任何他的商人朋友吗?”

江从芝轻笑一声:“不多,也就上次去了伊文思先生的生日宴罢了。这批货物怎幺了?我有麻烦吗?”

黄熙盯着她的脸,见她似是真的不知,于是收了纸笔叹口气说:“江小姐还是别多问了。如果知道了红丸的细节,烦请告知我一声,以后也能为江小姐免去不少麻烦。”

两人寒暄一会儿,黄熙并未停留太久就离开了。江从芝见他走远才转身回去,惊觉腿脚都有点发软。法租界的中央捕坊的督察长在查日本的货,陈由诗可知道?

江从芝正想着是不是该给陈由诗递个信儿过去,身边一阵香风飘过,手臂就被拽住,耳边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好你个小妮子,有了好消息都不告诉我。”

江从芝被吓得愣了一下,转头一看原来是明姐儿。女子难得穿了一件桃色的旗袍,外面罩着短款的兔毛披风,不似平时那般冷艳,多了几分娇媚。“你可吓死我了。”江从芝捂着心口说。

香明噗嗤一声笑,用肩膀耸耸她:“你家俊生哥哥可刚走不久,我从妈妈那听来的好消息。”她把“俊生哥哥”四个字咬得极重,引得江从芝耳根热了热。

“他...与妈妈说了?”江从芝到现在还有点不相信唐俊生竟真的要和她做人家了。

香明点点头,抿嘴笑着挽了她的手臂往楼上走:“好事成双,托了你的福,我也要做人家了。”

“你的光头老板应了?”江从芝停下脚步,霍地转头问她。她可知道明姐儿等了多少年。

香明脸上掩不住喜色:“也多亏了树兰那晚用了我的房,借那机会他才说以后把我养在他宅子里的话。”说到树兰,香明微微叹口气:“树兰这事儿,我本想今儿来安慰安慰你,结果就从妈妈那得了这个喜讯。你可不知道,烟容今日听到这消息时的脸啊,比那猪肉铺子的王屠夫还臭,真是笑死人了。”

两人话间已上了楼,正巧遇见迎面走来的小桃。小桃见了江从芝,哎哟一声急急向前走两步:“芝姐儿!幸好找到你了,不然我一会儿还得跑一趟。”小桃把手中的小盒子递给她,抿嘴一笑说:“唐少爷托妈妈给您的,先恭喜芝姐儿哩!”

香明凑到她肩头瞅,那小盒是银质的正六边形,雕刻精致,一看就是下了心思的。“快打开看看!”

江从芝也难掩羞色,抿着嘴把那小小的栓扣一拨,打开的盒子里放着一个满绿色的手镯,晶莹剔透,水头十足。还未等她有反应,旁边的香明已然轻叫出声:“赚大了,这颜色也太正了。”江从芝也知道她说得不错,这个镯子样式虽然十分普遍,可这种满绿的翡翠实在难得。

小桃也收回探过来的脑袋,调笑说:“黄金有价玉无价,芝姐儿好日子在后头呢。”

江从芝被两人这幺一调侃,脸颊已经飞上两片羞红。现在的人多用洋人的戒指定情,亦或是送玛瑙鎏金的手镯坠子,倒是古人才是以镯定情的多。唐俊生的作法稍显老派,但江从芝偏吃他那一套。她把盖子合上,嗔她们两眼,可心里实在欢喜,倒真说不出什幺顶她们的话来,最后跺了跺脚跑回了房。

刚回房便忍不住把镯子拿出来把玩,虽然祖父生前喜爱收集前朝的摆件和器具,但江从芝对玉石的研究真的不深,不过这种水头的翡翠,真如明姐儿所说---赚大了。她脸上忍不住笑意,将头埋进被褥里低低笑了两声,笑完还不够,又拿出来看两眼,将镯子捂在胸口上,人还在床上滚了两滚,翻滚间衣兜里陈由诗给的钱散了出来。乔治伯曼言出必行,之前说了拿货就会给她两百,这回也丝毫不吝啬。想到陈由诗,她叹了口气,侥幸想着等与唐俊生那做完人家就可以与陈由诗那断了,省得天天暴露在人前,帮他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数着手里的钱,她抽出两百就朝外走去,树兰的卖身钱还是早早给李知音送过去的好。江从芝一向是这样的性子,有什幺事能做就先做了,免得夜长梦多出了纰漏。李知音的房间是在四楼的,四楼远比三楼小得多,所以四楼房间也少,阁里的倌人加上讨人不过二十来人,娘姨和龟公多住后院,所以四楼格外清净,除了一间给小桃的房间,便只有李知音一人居住。

江从芝刚走出门没多久,又返了回去拿上几百,自账姑娘走之前还是要结下账的,再加上这次她想找个打手龟奴,万一她要出门,还能有个人能保保安全。可还未到门前,江从芝就看到门上的一个放大的黑影,她愣了一下,正想还要不要继续往前走,只听这时传来一个男人的长叹。随后一个女声响起,那门上的黑影擡了擡手:“苏先生...”声音娇媚,但江从芝不难听出那是李知音的声音。只见黑影一动,重叠处又出来另一个男人的身影,男人略比她高一些,正拉着李知音的一只手擡到她的脑袋后面,两人卿卿我我,就是听声音也能听出两人该是刚行了房事。

“树兰昨晚就被人领回家了,苏先生今日来晚了。”只见那黑影玉璧一勾,应是勾住了他的脖子

那被唤作苏先生的人埋下头亲吻着她的脖颈,囫囵着说:“那样最好,我都快被她烦死了,还是与你在一起快活。”

江从芝顿了顿,心里有点发涩,她记得之前树兰还在后院被关着时就说过,是李知音与姓苏的先有了事,这才把她给关了起来,那会儿她还不相信,如今一看树兰说得也不尽然是胡话。可如今江从芝心里却生不起一星半点的愤懑,在树兰勾了她的客人之时,她们只见轻薄的一点情谊也断了。她看了看手里的钱,轻手轻脚地又往楼下走去,今日不是个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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