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邮件,高畑舞和南光很快确定了再次见面的时间。
比起课业繁忙的南光,时间更为自由的舞主动提出去她学校附近碰头,南光欣然答应,两个人又一起选定了碰头地点。
会面当天,高畑舞换乘了三趟车,早早地到了南光的大学门口等待。
她穿一条浅色的碎花连衣裙,拎着常用的手提包,站在校门口的树荫下,看着人来人往的学生们。南光背着书包,一路哗啦哗啦跑到她面前,引人侧目。
“抱歉,让你久等了。”南光一边向舞道歉,一边把拿着的书本塞进书包里。
舞叫她不用在意,随后同她并排走去附近的料理店。
吃饭时,舞又吃惊了一把,她还在慢慢地夹饭,南光就火速解决了战斗,从书包里翻出一沓宣传册,挨个翻到自己做过标记的页面,放在舞面前的桌子上。
她连忙放下筷子,接过宣传册,看了两行,忍不住笑出声。
还在继续整理其他册子的南光不解地擡头:“怎幺了吗?”
舞捂着嘴巴摇摇头:“不、没什幺,只是感觉南你做什幺都好有效率,连吃饭也是。”她以为的会谈是一起享用食物,感受一下互相寒暄日常的温情,然后再慢慢沟通彼此拿到的学校情报。
南光有些不明所以,反应了一会儿,脸上显出一点不好意思:“抱歉,习惯了。”她擡手要收起桌上的文件,又被舞制止。
“不用,这样很有南的风格。”说完,舞又忍不住露出微笑。
南光将自己收集的资料中的重点一一为舞讲解过去——知晓舞休学期间没有按时缴纳学籍保留金以来,她翻阅了大量的私塾广告和各种大学宣传册,碍于负重问题,这次只带了她认为比较符合舞需求的一部分。
舞认真地听着她讲学校的位置、大致费用、特色专业,不时地点点头。
讲解完,南光也给了她自己阅读和考虑的时间。两个人沉默地做着各自的事,倒也不觉得尴尬。
看了一会儿,舞把手中的宣传册倒转,递给南光看:“你觉得看护专业怎幺样?不用重新考试,培训费用低,就业率也不错,政府最近好像很看重这个行业,而且能够帮到别人的话,也算是好事一桩。”
南光皱起眉头。看她欲言又止,舞收起册子:“怎幺了?这个专业不好吗?”
南光摇头:“不、不是专业的问题,如果你对它感兴趣,我绝对支持你去学,只是……”
舞重复她的话:“只是?”
南光继续说道:“只是,如果你仅仅因为想快点就业或者不想给我添太多麻烦而选择它的话,那我劝你不要。”
“自从去年看护保险制度开始实施,大部分医院、养老院的看护工作都外包给了私人机构。这些机构良莠不齐,很多都只是为了骗取政府的补助款,对就职的看护士也不怎幺样,不仅缺乏对应的专业培训,而且工资也给得不高。缺乏人手的情况下,加班是很普遍的情况,非正式雇用的话,加班费也并不多。”
舞愣愣地听着,等她全部说完,才提出自己的疑问:“既然如此,那为什幺还有那幺多人去做看护呢?”
南光笑了笑:“看护行业的从业者中,有七成到八成都是女性,她们和你一样,对这行的实际情况并不了解。有相当大一部分人是因为年龄过大、缺乏其他职业技能之类的原因,只能选择没有门槛的看护工作;还有一些,和你有一样的想法,越是受过伤,就越想从事社会福祉类的工作来帮助他人,觉得自己也能从中获得幸福。”
“但其实,在不正规的看护机构工作,过长的工作时间、过低的工资薪酬,甚至还有来自被看护者的暴力对待,反而会让一些看护士精神压力过大,身心都出现问题。”
“我身边就有一位因为过度疲劳不得不暂停工作的女士,她服务的看护机构拒绝承认她的问题是由工作造成的,不愿意进行赔偿,她也只能做好打官司的准备。”
“这样啊……”舞合起宣传册,小心地问,“那南你有推荐的专业吗?”
南光从桌上翻出几本,一一指给她看:“如果是只考虑就业后的待遇情况的话,我会推荐这些。根据你之前的成绩,考进这几所应该也不会太困难。”
舞一边点头,一边仔细地阅读,最后有些失望地说:“全都是男人的行业呢……”
由于独特的工作经历,舞并不想再和过多的男人共处一室,方才她会首选看护行业,也是考虑到这行的女人比较多,不会让自己不适应。
南光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是,这也是它的劣势,男人多的行业,女人想要混出头可不容易。不过这也说明了这些行业的就业条件确实优越,不然也不会有那幺多男人放着能‘帮助他人、实现自我价值’的看护不做,去做这些工作。”
舞噗嗤笑出声,她们又一起看了几份宣传册互相比较。看时间差不多了,身边的客人也从多到少,南光提议舞要不要先回涩谷,或者可以在附近的酒店留宿一晚,把资料带回去慢慢看。
“啊!”说到这个,舞叫了一声,吸引了本就准备来收她们桌上空盘的侍者的注意。
“抱歉、抱歉。”一边说着,舞一边同南光一起整理好铺满整个桌子的文件。
等出了和食店,舞才说清楚自己刚才为什幺会失态地叫出声。
“我可以去南你住的地方看看吗?”舞的杏眼圆溜溜的,认真拜托的模样让人无法拒绝,“很快我就是没有收入的人了,还是节省点比较好,对吧?”
在舞这样的坚持下,南光什幺也没说,带她来到晴见町一栋房产前。
偌大的建筑物,南光的屋子却只有那幺小一间,跟在南光身后,舞眼睁睁看着自己经过了三居室、两居室,最终走到顶楼一个狭窄的小房间前。
打开房门,看着眼前不足六叠大的屋子,舞惊讶地张大嘴巴。
南光放下书包,从靠墙的小冰箱中取出瓶装水递给她,然后十分随意地席地坐下,从床头搬出另一大摞的学校宣传册和就业广告,放在自己面前。
舞坐下后,整理了整理自己的裙子,说:“……南你还真是奇怪。”
“嗯?”
“愿意为陌生人掏出几百万,自己却住在这种地方。”
这个六叠大的套间没有厨房,只有一个小到没有浴缸的盥洗室,唯一的卧室也没有什幺摆设,每件家具都带着年代感,颜色寡淡的床上用品像是从唐吉诃德淘来的,三五成堆的书籍随意散落在地面。
“有那幺糟糕吗,我觉得还不错。”将手上的宣传册翻到自己做过标记的那页,南光漫不经心地应道。
南光对生活质量一向没什幺要求,一则是她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奔波于各处,这里于她而言不过是个睡觉的落脚点;二则是她成为警察后住了十几年警署提供的职工宿舍,不停水停电马桶堵塞就算是谢天谢地,只要不妨碍到她的工作,对她而言就算是好房子。
舞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感觉像回到了自己以前住的地方。”说罢,她接过南光手里的资料,认真地看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高畑舞和南光都形影不离,一同吃住。有时她会随南光一起去上课、吃学校的食堂,有时则独自在南光的房间里阅读她找来的大量资料。
舞看得眼花缭乱。不像挑选风俗店,只要是姊妹中口碑不错的赚钱多的,就可以轻松决定,反正工作内容都大同小异。挑选学校像是在挑选余下的人生,第一次抉择时,在闭塞海岛上的舞几乎没什幺可选项,在老师的指导下选了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专业,最终也以休学告终,而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机会,她要加倍珍惜。
趁此良机,高畑舞也在南光的学校蹭了几节课,挑着自己感兴趣的专业,提前进行考察。
一周后,舞大致确定了自己要努力的方向——完全脱产、独自去其他城市备考,明显不太适合她现在的精神状况,所以不如先做些轻松的工作,恢复自己的社会功能,同时准备明年的考试。这样一来,也多少能减轻一些南光的负担。
经过一番讨论,依照舞的需求,南光之后帮她介绍了靠谱的夜间私塾和一位新朋友——相川优子。
考虑到高畑舞对动物的偏好,以及大多是女性职员、能让她放松的环境,宠物店绝对是她重新踏入普通社会的不二之选。
在涩谷区难免会遇到熟人,南家的店第一个被排除备选项。
而相川优子在关东地区拥有数家宠物店,分布在东京、埼玉和神奈川各县市,业务范围从活体零售到宠物用品贩售、宠物美容等应有尽有,目前正向着做成大型连锁品牌的目标努力。除此以外,她还是几个海外宠物食品品牌的日本代理,南光也正是因此和她结识。
事业的上升期,缺乏优秀助力的相川优子对员工从不吝啬,而且比起薪资水平,相川优子的店最大的优势还是在她的管理下,绝无发生职场欺压的可能。
从相川优子横滨总店回东京的车上,舞提出要请南光吃饭,感谢她介绍这幺好的工作给自己,被南光笑着拒绝:“还是等你正式上班后再庆祝吧,优子虽然平时好说话,对工作还是很严格的。”
笑容从高畑舞的脸上退去,她慎重地点了点头。
等待红绿灯的间隙,拉起手刹,南光看着舞陷入沉思的侧脸,出声叫她:“高畑。”
“嗯?”舞应声转过头来,疑惑地望着南光。
“做得不够好也没关系。”南光表情真挚。在后排车辆的鸣笛催促中,她慢慢起步,一边直视前方,小心地驾驶,一边说:
“如果这一切那幺容易做好的话,高畑你那天也不会答应接受我的帮助。”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亏欠别人的感觉,很想立刻做出点成绩给我看。可是我想要你记住,我们的目标,从来不是让你考进多幺优秀的学校、爬到多高的职位、拿多丰厚的薪水,而是一起走回人生的轨道。”
“所以,无论之后的情况到底怎样,我希望你能够再给自己第二次、第三次尝试重新开始的机会。”
“乐和我的支持没有那幺不堪一击,请相信我们,也请相信你自己,没有你想象的那幺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