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空间，我那室友放得很开。只见他滚上一阵子后才停下来，拿起堆放在一旁的漫画书，趴在床上随意观看。
我看着他的背影，微微露出一丝苦笑。心想看样子他在住院时真别坏了，现在好不容易解放，自然就一头扎进自己的收藏品里去。
虽然行李都还没整理，还是让他先放松一会吧。我回到自己的床上开始滑手机逛社群网站，偶尔跟阿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话说回来，我的床单怎么换了？」
「阿珠姨换的，她说总不能让你睡男孩子睡过的床。」
说这话时我脑中闪过被搬光的床垫跟榻榻米，后来问杨医师才知道当时收走的东西都沾满病毒跟血液。不过这些就不说了，我不想破坏阿杰出院的好心情。
「原来如此。」随手拿起放在床垫旁的漫画，我那室友又说：「两年没碰了，没想到一点灰尘都没有。」
「因为我有定期帮你打扫。」
其实书一直有用布盖好放在壁橱里，是昨天才搬出来堆在床边。
「谢啦。」
阿杰随便挑本书，趴在床上懒懒地翻阅着，双脚还不忘擡起前后摆动。
「你手机要记得充电欸。」正在划手机的我想起阿杰的手机已经没电的事。
「现在就算充电了也不能用啊，早就被停号了，上不了网。」
「还是充一下吧，没网路可以用我的手机当无线基地台就好。」
「嗯。」因为阿杰那边没有插座，他只好拿出手机交给我。「那麻烦你了。」
接过阿杰的手机，我心里又想这终究不是长久之道。所以在我把他的手机插上充电线后，又回头问他。
「是说，出院前他们没帮你复号吗？」
「想要申请新帐号需要有身分证明，我没有啊。」
阿杰说的很无奈，我也知道申请新的身份证明没那么简单。毕竟Kerykeion只是一间民营企业，虽然他们接受政府委托开始协助性转病人，但并没有能够申请新户籍的公权力。
一切还是得走手续，旷日废时。可是没有身分证除了手机帐号以外，线上支付功能与合法的工作也无法申请，其实算是拖不得的状况。
「那甚么时候会给你身分证明？」
「可能要再过几周吧？因为有不少麻烦的地方要处理。」
麻烦的地方？不就是拿回原本的身分吗？就算名字跟性别得更改，也没必要拖那么久吧？虽然心里疑惑，但我没继续问下去。想到之前签的那堆保密条款，感觉知道太多也不好。
「那还很久吧，现在没证明很麻烦，你要怎么办？」我很微妙地转移了话题。
「当然是交给你负责啊。」阿杰没好气地说：「当初是谁一直死皮赖脸地在那边胡闹，逼得我留下来的？」
「嗯，是我。」承认这事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丢脸。「所以没问题，我养你就好。」
阿杰的意思是吃饭甚么的都交给我买单，这我倒是没甚么意见。之前他重郁症发作没工作没饭吃的时候，也是我在帮他垫餐费。何况是我硬要把他留在这，本来就该负起责任。
见我如此干脆，阿杰也不跟我客气，咧嘴笑道：
「你有这觉悟很不错，那我们准备出门吃晚餐吧，当然是由你请客。」
「行啊，那你想吃甚么？决定好我们就出发。」
刚刚聊着聊着天色也不知不觉晚了，现在出门吃晚餐也不算太早。不过说到晚餐的问题，最让人困扰的还是不知道要吃甚么。
「我两年没回来了哪知道要吃啥？你要请客就交给你推荐。」
「那去巷口的面摊。」
「今天有开？」
「应该有吧，可能要找一下。」
我讲的巷口面摊是一间会到处乱跑的面摊车，大四时我常跟阿杰在那边吃宵夜。面摊老板是说因为怕警察来抓所以只能一直换地方，但我总觉得这个人就是想看客人追着他的面摊跑的样子他才到处跑。
不过他的担担面真的很好吃，所以也的确常常看他车子一推要走，后面就跟上几个想吃面的客人紧追不舍。
「哎呀，要追那台车很麻烦欸。」阿杰翻身仰躺在床垫上。「我懒。」
「那改去庙口那家卤肉饭摊位？」
「那家太油了，那个米饭比麦当劳的炸薯条还油欸。」
「庙口夜市的面线摊呢？这家也不行那庙口没东西能吃了。」
虽然还有其他摊位，但那些就是卖观光客的。贵就算了还难吃，在附近住久的都不会去。要是阿杰连这家也不想吃，我只能换远一点的地方了。
「嗯好吧，就那家。」
不过还好他很干脆地答应了，这下可不用我提其他方案。决定好要吃甚么后剩下就简单了，我起身拿遥控关掉冷气，说：
「那你快穿上那件衣服，我们好出门去。」
「不能穿这样出门？」
「你认真的？你这打扮不小心就会走光欸。」我没好气地说：「反正你现在也没别的衣服，就穿回原本的连衣裙吧。」
阿杰原本的衣服早就被那些防疫人员回收，而且本来就很宅的他也没买多少衣服。现在他手上就只有医院送他的连衣裙可穿，没其他选择了。
「好啦好啦，我穿上就是。」
等我的室友穿好连身裙，我们便出发朝庙口前进。我们是骑电动机车代步，因为那地方根本没办法停车。中间大概也才几分钟的车程，但要直接走过去还是有点懒。
我骑上电动机车，回头跟阿杰说：
「上来吧。」
他犹疑了一下，看着自己的连衣裙，说：
「我没办法跨坐，这裙子很麻烦。」
「你不会侧坐吗？」
「我男的欸！」
「你现在是女的。」我忍不住提醒他。
「唔……」
只见阿杰一脸苦恼地抓乱自己的头发，最后咬着牙侧身坐上后座。因为很不习惯加上不好维持平衡，他只能紧紧抱住我的腰免得自己掉下去。
抱住的瞬间我原本以为会有甚么柔软的感觉贴上，但真的太平了，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原本有点尴尬的心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定到不行的平静。
「真的超别扭的。」我那室友低声发着牢骚。「裙子真得是太麻烦了。」
「坐好喔，别乱动。」我催了几下油门。「我要骑了。」
发动瞬间环抱在腰间的双手抓得更紧，即使已经很平稳地骑了也不曾松开。还好就在附近，要是得这样骑到海边我宁愿搭捷运去。
总之我们慢慢骑过去，原本几分钟能到也硬是骑了十几分钟。到庙口后才刚一下车，阿杰便用双手从后面撑腰拉背。
「好酸，这样坐未免太不舒服了。」
「你太紧张了，整个绷紧腰当然会酸好吗？」
「我就怕啊，侧坐感觉超危险的。不然下次换我载你吧，这样就算穿裙子也没关系了。」
「你没驾照是要怎么载我？」
「不要被抓不就没事了吗？」
「最好是啦，要被抓到你连身分证明都拿不出来，是要进派出所的好吗？」
听我这么说，阿杰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他叹了口气，决定先吃饭要紧。
「算了，大不了以后出门不骑机车了，我宁愿用走的。」这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