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赵福依言派了一架两轮青小马车,低调朴素,把挎着一个小包袱的纪芜从浣衣局接了出去。
自然,她是不可能被接进忠国公府的,赵福早就寻好了一处闹中取静的院落,院子里两个婆子两个丫头,早就等着她了。
纪芜依然穿着浣衣局统一分发的粗布麻衣,她也没有别的衣服可穿了,挎着的包袱也是同色,看起来寒酸透了,别说那两个丫鬟,就是婆子都比她光鲜。
伶俐些的那个丫头叫春桃,早就听了赵福的吩咐,口称姑娘向她行礼,虽然很震惊于福爷爷会安排这幺一个落魄的姑娘伺候主子,但是等看清了纪芜的眉眼身段,又觉得荆钗布裙难掩绝色果真不是骗人的。
就这幺成了个不明不白的外室啊……纪芜没想到过自己的人生会是这幺个走向,外室,意味着随时被抛弃,生儿子的机会都没有,比现代社会人人喊打的小三还不如。
春桃要去接她的包袱,却被拒绝了,只能犹豫着说:“姑娘不如先歇息,晚间奴婢伺候您沐浴,晚上二爷会过来一起用晚膳……”
纪芜点点头:“知道了。”
就像个木头人似的,没多的一句话。
春桃也无语了,想说这位难伺候吧,说什幺应什幺脾气挺好的,说不难伺候吧,言谈举止真是绝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
崔翮已经心情不好很多天了,想他如今在外头比他风光的人一个手指头也数的过来,满朝文武不论清流权贵,各个奉承他讨好他,熟悉些的叫他二爷,不熟的便口称都统大人,他大概也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实权将军了,同时统领火器营和内城亲兵,早已是各家争抢的座上宾。
他正该春风得意,却不知怎幺都顺不过气儿来。这几天总会想起那个涣衣女来,冰雪雕刻的容貌,冷淡坚定的眼神,就是想忘也忘不掉,忘不掉就反生郁结。
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不识擡举的女人,竟让他惦记了这幺些日子!
崔翮不愿意承认。
前天去了一个武官家中赴宴,席间一个貌美的女伶,倒是有几分像那涣衣女,见他多看了几眼,主家和女伶便格外主动,凑上去各种谄媚调笑,若是放在以往他倒不介意与她快活一次,可是临了又觉得索然无味,那满脸的脂粉凑过来,怕是别污了他的酒。
今晚崔翮没有赴任何宴,皆因赵福神神秘秘地说给他安排了家常小菜调理脾胃,保证他喜欢。
比起早逝的母亲,和关心大哥的父亲,赵福在崔翮的生命中扮演着更重要的角色,既是长辈又是朋友,这点面子他不会不给,可是等到了这处僻静的小院,他也察觉出不对了。
“这算哪门子的饭馆?”
赵福笑眯眯地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二爷焉知这里没有上等的私房菜。”
葫芦里不知道卖的什幺药,崔翮也懒得戳穿他,甩了缰绳下马:“我看是你年纪大叫人给唬了。”
他边说边进院子,一路大步,等见到廊下站着的女子时,竟一时顿住脚步楞在原地,险些叫跟在他身后疾行的赵福撞在背上。
纪芜已沐浴过了,洗去一身尘埃,换了一袭清雅的衣裙,由春桃帮着梳了京城贵女时兴的发饰,清水出芙蓉,恍然间如神仙妃子。
崔翮不是没有见过美人,这一个虽美,却称不上独一份,可当日灯下乍见时的心绪就又重现,胸中憋闷这许久的郁气一扫而空。
赵福见他不说话,只是喉结微动,更是笑得眯了眼睛:“二爷,快进去吧。”
崔翮回过神来狠瞪了他一眼,口中道:“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话音里哪里有半点责备。
纪芜对崔翮行了个礼:“见过都统大人。”
在不知道他是崔翮前,她便不喜他,如今知道了,更是厌恶,历史上的此人便是皇帝鹰犬,迫害忠良,弄权结党,如今再添一条强抢民女,也没什幺奇怪的。
崔翮唔了声,“不用多礼。”
刚坐下,又道:“你又不是我的下属,以后与他们一道称呼就是。”
他的家属仆从都唤他二爷。
纪芜皱眉,再不习惯也只能改口。
酒菜很快置办上来,自然是赵福寻了酒家送来的,崔翮用得很畅快,喝了两杯酒他便又开始放肆地打量起纪芜来:“既然来了,以后好好住下,爷自然不会亏待你。”
我真是谢谢你了。
纪芜望着他:“二爷应当已经知道了,我是纪渊的女儿,浣衣局在册的罪眷,您这样擡举我,不怕有心人告发?”
崔翮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怎幺,就这点子事我还摆不平,还做什幺官,领什幺兵。”
随即他又像是想到了什幺似的,笑望着道:“那日你不肯跟我,也是因着这一点?”
纪芜被他噎得无语,男人,还真是普通不普通的,都很自信。
她顺着他的话问:“既然二爷看出来我不肯跟你,何必还要做这样的事……”
赵福在旁边眼神已经如钢刀一般剜了过来,但纪芜不退缩,尽管机会渺茫,她还是要试一试。
崔翮也不生气,以他的性格或许不会主动谋她,可既然赵福替他谋了来,到嘴的肉就休要让他再吐出去。
“你的盘算都给我收起来,当日饶你,不代表今日就要饶你。吃完了没?吃完了收东西,爷要安歇了!”
他一扔筷子,朝她一笑,露出的森森白牙让纪芜立刻联想到荒原上饿了多日的狼,顿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个热衷拉皮条的老太监一听这话乐得比他自己进洞房还要高兴,指挥人飞快将席面撤了下去,没多久屋里就剩下了纪芜和崔翮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