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要赶行程的林乐芒起得比万宇晴早,她盯着镜子里自己脖颈上淤血堆积的掐痕直想叹气,但就算是吞咽都扯着疼,只能细细吸着气,尝试了两遍如何忍着痛维持不变的营业笑容。这倒是不难,可掐痕实在是难以遮掩,她今天还要妆发,一定会被发现。
摸着手背上的鞭痕琢磨了好一会儿,林乐芒想着,既然掩饰不了,干脆直接点说自己受伤了,只需要和自己团队统一口径就行。
所以万宇晴醒来的时候,看见林乐芒正在床头拿柜子下的医疗箱,她脑海里闪过了昨晚的所有画面,视线探向对方的脖子,可惜散下的长发全遮挡住了。
“伤得严重吗?”
睡意还有些朦胧,她拉过林乐芒没有伤痕的右手,牵着她在床沿坐下,也将医疗箱拉到手边。万宇晴撩开她的长发,目光接触到掐痕时眼神暗了暗。痕迹在她脖子上横着明显的两道,两边已经有些青紫,横过喉管的部分肿得最严重,红得像是还在微微渗血一样。万宇晴想让林乐芒稍微转转头方便自己再看清楚一些,谁知脖颈一动,胸锁乳突肌拉伸扯到皮肉,惹得林乐芒痛哼了一声,赶紧把头转了回去。
“既然你醒了,就帮我包扎一下吧。”
背过身的林乐芒说话声比平时低沉了一些,万宇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脖子受伤的缘故。她想了想,确实是自己弄伤的人,而且昨晚自己的行为发生在毫无警示的情况下,说过分都有些轻,若真被林乐芒打电话报警了也算是有理可循的。
万宇晴从床上起来找了根皮筋把林乐芒的长发扎了起来,半蹲在她面前再次打量了她的伤痕,从药箱里取出活血化瘀的喷雾仔细地喷在伤口上,甚至贴心地用手挡了下没喷在林乐芒脸上。
缠绷带的时候费了些时间,肿胀的伤痕几乎是稍用些力就会引起强烈的痛感,虽然林乐芒忍得不错,但万宇晴太清楚她感受到疼痛时的反应,所以她缠得很慢,试图在紧实和尽量不把人弄疼之间找到最佳的平衡点,和昨晚那个把丝巾捆得都快嵌进别人肉里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这伤,你今天的通告怎幺解释?”
“实话实说啊。”
听到这话,万宇晴倏地擡起头,微微皱起眉考量面前人的眼神,掂量着她话里的真假。但还没等她判断,林乐芒就笑起来,她这会儿无论是说话还是笑都轻轻浅浅的,尽力只用气音把话音发出来,“所以,下次要做什幺之前,麻烦晴姐先和我说好。我们一开始也是这幺约定的,不是吗?至于这个,说拍戏期间受伤了就行,手上的也刚好一起解释了。”
“那对你团队的人呢?”
“拍戏期间诶,那我在酒店房间摔倒划伤也算吧。再说,不想她们追问,她们也不会非要问到底的。”
林乐芒边说边起身,走到衣柜前抽出一根万宇晴的丝巾松松地绕在绷带外,然后将长发放了下来。万宇晴坐到床边她起身后留下的凹陷里,看着她对着穿衣镜整理衣服上的褶皱,目光一直在她脖颈和手背的白色绷带间徘徊。有一句万宇晴不太能说得出口的话,现下她斟酌着有点想说出口。
谁知林乐芒从镜子里捕捉到她的视线后又牵起唇角笑了,幸好昨晚唇角的红痕没能留到现在:“如果晴姐是想说那句话的话,我就当你用眼睛说了。没关系。”
确实,她也没真想听到万宇晴说“对不起”,那实在是会很惊悚。正常日子受不了太多刺激。
打理好仪容后,林乐芒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转过身子面对着万宇晴,坐在床上的万宇晴便半擡着头看她,她脸上的神情不那幺常见,明明笑容没多少变化,眼里的光却一下退开很远,疏落得像是陌生人一样:“还有就是,麻烦下次你和王宥倩不愉快后,不要再把气撒在我身上。我不欠谁。”
但万宇晴话听了一半开始走神,她眯缝起眼睛试着想抓住对方眸底躲开的光。她看着那双眼睛,看着眼眶四周精致的妆容,心底想的全是那双眼里涌出的眼泪,还有被泪水沾湿、湿哒哒地贴在一起的睫毛,以及眼影盘调不出的那种醺红。
“你脖子的事,她会知道?”
林乐芒叹了口气,不管坐着的人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下次再遇上这种事,她非得一脚把万宇晴踢下去:“经纪人会告诉她的,她早晚会知道。”
听到她的回答,昨晚好不容易散去的烦躁和不满重新挤回万宇晴的心里。
还说不是别人家养的猫。白日里就算在外面玩得再野,天黑了还是会从猫洞里钻回主人家,仰着肚皮逗主人开心。
真恶心。
“四天后回剧组?”
已经准备出门的人应了声,却有意地补了一句:“对了,晴姐,忘了告诉你,我打算斋戒一段时间。”
“什幺?”
万宇晴没听明白,即使对方wink了她也没明白,什幺斋戒?
“吃素。晴姐有需求找别的炮友吧。”
说完人就溜了,留下万宇晴对着衣柜上的穿衣镜大眼瞪小眼,怎幺被她说得是自己如狼似虎一样,明明前几天在片场还在那边主动耍一些诡计勾搭自己。不过她转念一想,要是真的,最气的也不会自己啊,气也该轮到王宥倩气,能气死最好。
果然,林乐芒脖子受伤的事很快就被王宥倩知道了。因为脖子和手上的绷带在综艺录制现场享受了录制组和嘉宾组最高优待的林乐芒,回到休息室就接到王宥倩的电话,被说了一顿玩起来不知轻重,又临时给调了深夜的机票,非要她录制完无论多晚都要回她自己住的地方。
这一通紧赶慢赶自然是闹得跟拍站姐们苦不堪言,粉丝看到两张林乐芒有些困意的出图又转头在工作室的微博下问候了经纪人祖上三代。经纪人自动把人名替换成了王宥倩,心里暗爽了一回。
飞机抵达居住城市已经是凌晨,林乐芒本来想在保姆车上歇息一下的,但奈何经纪人一直在手机里和刚录完的综艺的节目制作人掰扯,在对方的软磨硬泡下还是死活不肯让节目组把自己的伤作为一期节目的宣传点,就差把“合同隐私律师函”三件套全搬出来了。但谁都知道公司这边只是想把这个点攒到电视剧播出的时候来做营销,毕竟她又因为万宇晴接了个女三的戏,不好好趁着剧集流量为自己擡身价太不符合团队一贯的作风。
当然这都是团队的事,林乐芒自己现在只想能快点安静地睡上一觉。可惜一直到保姆车拐进她公寓地下停车场稳稳停住,经纪人还在电话线上任劳任怨、心底骂娘地和人对线,和自己说再见都只是糊弄了两个手势。林乐芒只好在下车前,默默地把今天推广送来的一瓶有效淡化黑眼圈的眼霜塞进了经纪人的包里以示慰问。
回家倒床就睡的愿望在打开自家公寓大门的瞬间被扑灭了,门廊和客厅的灯大亮着,王宥倩穿着一身职业装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敲得劈里啪啦,旁边还坐着有几分面熟的私家医生。医生靠在沙发上刷着手机打哈欠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一定是被王宥倩架到这里等自己好一会儿了。
因此两个人看到林乐芒进门也不废话,直接把她按到沙发上查看脖子上的伤势。今天因为录制现场人多眼杂,而且伤痕的掐印太过明显,任何人一看就能识破她说是被划伤的谎言,所以根本没有换过药。
过了一整天,掐痕已经变成紫色,暗沉的模样下早晨渗血艳红时的美感全无,只剩下触目惊心。不过肿胀消退了很多,看来药剂喷雾的消炎作用还不算差。
医生快速检查完外伤后,又拿出小手电查看她的咽喉,她今天一整天说话声音里都带着沙哑,而且稍稍用力就会一阵生疼,也分不清是外面皮肉扯动的疼,还是喉咙里充血的疼。看了一会儿,医生侧过头对着抱臂站在旁侧的王宥倩说:“王总放心,林小姐的咽喉只是有轻微的发炎,声带没有受损伤。发炎吃点消炎药过几天就好了。只要后续不会有持续性伤害,一个月左右外伤也会没事的。”
这时林乐芒想起自己确实差不多一个月后有一系列行程安排,是个需要唱歌的综艺,下季度北视自制的重头戏之一。要是被耽误了,还真不是她报不报警的问题,怕不是王宥倩会抢着给万宇晴寄限制令。
医生在换好药又留下一盒消炎片剂后,哈欠连天地离开了。而恨不得一天过成48小时的王宥倩已经回归到工作状态,笔记本电脑像是黏在她大腿上了一样。
“我还有些事情急着处理,就呆在你这边了,回去耽误工夫。”
她说这话时头都没擡,电脑屏幕光就倒映在她那副防蓝光眼镜上。王宥倩自己的住所离林乐芒的公寓不算远,其实就在同一个区,只不过那里确实是王宥倩购下的房产,而这里的房产证上却不是林乐芒的名字,她只是个租户而已,还是一年一年续的那种。虽说涉及一些购房资格的问题,但对于林乐芒这样的明星艺人,想要买房的门道怎幺都是有的,可她似乎是不太关心在这里定居的话题。
林乐芒挨着王宥倩坐下,伸出食指戳了戳她肩膀喊她。王宥倩偏头挑了挑眉示意自己在听,视线还是定在显示屏上没松开。
“倩姐,糖糖要去拍的项目,预计筹备期多久?剧本团队定了吗?”
听到她的问话,王宥倩挑起的眉没有收下去,手上的动作却停下来,她正式转过头来和坐在身边的人对视着:“你对这件事的关心,超出我的预计了。只是因为陈糖?还是说你确实也因为万宇晴多担心了一分?”
答非所问,不过林乐芒没有反驳,有时候越是否定越是接近真相,她和王宥倩说话时喜欢藏一半,让王宥倩多猜猜,毕竟对于王宥倩这样的人来说,越是了解得太清楚,她越会失去兴趣,因此哪怕对方猜中也要不露声色。
“我知道你绝不会拿投资项目开玩笑。只是合作成功和合作愉快之间不是还有很大的空间吗?而且,做着爱就突然被人掐成这样,我关心一下自己的生命安全不过分吧。”
“你要是真恼火早就去报警了。”
鼻子里喷出一声冷哼,王宥倩哪里信她这一套,真心话和场面话掺和着说,就像猜不出白酒里兑了多少水一样猜不到几分真假,“你放心吧,我刚入行的时候受过万宇晴的爸爸万正龙先生的关照,又怎幺会真的找万宇晴不痛快呢。但怎幺说呢,她自己看什幺都不痛快,那是她自己的问题。”
她还是没有回答林乐芒的问题,只是告诉她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后,便催着她去休息。王宥倩明白她也不是真的关心这个项目的细节,而是不知出于什幺心态想打探自己对万宇晴的态度。光是这点明白就让她敲下下一个回车键时多用力了几分。
“你还要继续加班的话,换身舒服点的衣服再忙吧。不然你这一身搞得我以为你要在这儿给我开会呢。”
林乐芒作势要从沙发上起身,又转头叮嘱道。但王宥倩的注意力再次完全被工作绑住,像是无意识般应着声:“嗯,我忙完这点儿就去。”
说话归说话,她的手和眼睛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样子。林乐芒叹了叹气,探手撩开她耳边的发,帮她把戴着的两个耳环取了下来。
“好歹把这个取了,戴这幺大的耳环加班,你也不嫌累。”
说完,林乐芒才真的起身,拎着那两个串着流苏的圆圈耳环,往卧室走去。王宥倩从电脑屏幕上缘看着她关上房门的背影,摸了摸耳垂,唇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疼痛感在闭上眼后被放得很大,即使已经吞下了一片布洛芬,脖子上烧灼的感受仍然使得林乐芒止不住辗转反侧,入睡后还一直在浅眠的状态中持续惊梦,真的没有昨晚被万宇晴搂在怀里时睡得好。
她再一次从梦境中醒来时竟然觉得比睡前更累,伸手摸向床的另一边那她刻意留下的一半空位,果然是冷的,没有人的痕迹。微微撑起身子就可以看到房门下方的门缝里漏进的客厅光线,再看一看时间,很快就要天亮了。
林乐芒揉揉眼睛,下床想要去喊王宥倩休息一下,打开房门时却看到对方歪着身子,趴在沙发的扶手上打盹,电脑摊在她的身侧,上面还压着一摞不薄的文件,而她睡着时都没来得及把眼镜取下,不知道硌得难不难受。
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前在她身前蹲下,林乐芒仰头看着她眼下的黛青色,妆倒是卸了,衣服也是换了,但看这个样子可能是刚刚才停下手里的工作。王宥倩时常是这样的工作状态,有时候林乐芒看着都会奇怪她爬到这幺高的位置到底图什幺,难道是图没有双休日、一天当48小时过吗?
林乐芒用手轻轻摇了摇王宥倩的膝盖,唤她:“倩姐,醒醒,去床上躺会儿吧。倩倩,醒醒。”
镜片后的睫毛颤了颤,下一秒缓缓睁开,刚打了几分钟盹的人眼睛里光芒含混,很是疲惫。林乐芒非常喜爱王宥倩戴眼镜的模样,生气的、微笑的、疑惑的,包括现在这样疲惫的,她统统很喜欢。于是她探起身想要在她唇角落下一个亲昵的吻,谁知却被还没有完全清醒的人退开了半寸,使得这个未遂的吻横在半空,有些尴尬。
王宥倩阖上眼睑,再次睁开时目光已经不再零散,而是盯着她,眼底明暗不定。
“你是不是忘了我问过你什幺?”
吻被躲开,让林乐芒有些疑惑,她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通,不知道王宥倩指的“问过”是什幺。直到沉默变得过于显眼的时候她才想起那个酒店上午,王宥倩刚刚问出口就被人打断的话。
说什幺做恋人好不好。
说实话,那句问话过于不符合王宥倩的本性,即使现在林乐芒能够回想起来,也在怀疑记忆到底能有几分真实。
“哦,你说那个,那难道不是倩姐你开玩笑的吗?”
林乐芒的话里没有躲闪,是相当坦然的没把话当真。
听到她的回应,王宥倩也笑了起来,半点没有犹豫地接道:“是啊,是开玩笑。”
说完,她补偿了对方自己方才躲开的那下轻吻,而后由着对方将自己拉起往卧室走去。
王宥倩跟着她走,目光垂落在身前她牵着自己的那只手的绷带上,她承认自己又失败了,又一次没能找到林乐芒的弱点。抓蛇可以拿七寸,猫被拎着后脖也能老实,但眼前这个人,这个她当初忖度着应该很好拿捏的年轻女孩,软硬不吃,像条光滑的泥鳅一样,就算用力握在手心也会觉得她随时都可能脱身。
可是怎幺会呢,这世界上真的会有找不出弱点的人吗?
至少王宥倩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