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之二

这几日的上海异常喜庆。

和平饭店的门口停下几辆豪车,几名穿着军服的军官出来站成两列迎接即将出来的人。

宋伶曼受老夫人之托,前来迎接贵宾入场。

今日是北方督军派人来谭家商量徐少帅与谭家二小姐订婚事宜,场面自然是气魄的。

她笑脸相迎的一一和交谈甚欢的贵客碰杯,言谈举止之间优雅从容,俨然的大家之范。

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到几个穿黑色军装的男人簇拥着走了过来。

人还没看到,就听到一阵嘈杂。

她定睛看过去,想看看是谁这样没有风度。

那男子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翘着那修长的腿,一双乌木般的黑色瞳孔,高挺的鼻梁,眼中熠熠闪烁的寒光,倒是添了一份冷漠。

宋伶曼皱起了秀气的眉头,连忙走过去圆场。

“您就是徐先生吧。”

话还在嘴边未说完。

凳子上的男子将他头顶的帽子摘下来扔给了毫无准备的宋伶曼。

她下意识便伸出手去接。

“给本帅倒杯酒。”

她愣是站在原地站了半天,反应过来后又气又急的红了脸。

她哪被这样对待过,平日里虽然在谭家受着二小姐的冷眼,但是至少也不失了敬意。

如今大庭广众之下,他把她当作仆人扔帽子,让宋伶曼惊慌失措的看向四周却仍然要保持镇定。

她有些不自然假装镇定,整理裙摆,擡起眸子,正对上徐承璟不正经的眼神。

她看到他的目光盯着她的臀部,不知自己是否走光了,便又慌了神,伸手想要遮挡。

却听到头顶嗤笑一声。

宋伶曼看自己的衣服并无异样,自知这登徒子便是明目张胆的瞄她的身体,羞愧的擡眼,脸已经通红通红。

“承璟~你来啦~   ”

那是谭艺秀甜的发腻的声音,宋伶曼认得出来。

“你怎幺先见我嫂子,不见我啊~”

“今天可是我们选订婚的日子呢~”

谭艺秀今日穿着她的碎花洋裙,头顶还盘着现下最流行的波浪烫发,那金灿灿的宝石耳环缀在她的耳垂上,一看就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打扮自己。

“嫂子?”

徐承璟薄薄的嘴唇勾了一下,带着挑衅的意味,那声音本就磁性好听,倒显得越发轻浮。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穿着一身水蓝色的旗袍,本就修身的外衣显得她的娇臀卷翘,腕间带着清色透亮的玉镯,将她白皙的皮肤映得更加好看。

徐承璟平日里见过的女子多了,其中不乏国色天香之辈,如今的上海女子崇尚奢华,贵族小姐更是貂皮加身,而宋伶曼却像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身着素色旗袍,留着并不张扬的发髻,鬓边秀发丝丝分明的散落在她的肩头。

“不知是大嫂,失礼了。”

大嫂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宋伶曼看着他这油嘴滑舌的样子,觉得深深被冒犯到了。

可她人微言轻,她晓得他的身份。

徐承璟。

北方督军之子,被调来沪上,成为了五省联军中最年轻的少帅,年龄竟比她还小上3岁。

年少虽有为,可他名声不太好。

宋伶曼听过他不少花边新闻,甚至脾气暴虐,谁惹了他,就是和北方督军和五省司令过不去。

如今她倒是真正见识到了他的蛮横无礼。

可她现下孤苦无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

宋伶曼故作镇定的莞尔一笑。

谭艺秀顺势挽上了徐承璟的手臂,娇声娇语的说道“我们大嫂可善良了,每日每夜都照顾着我哥呢。”

说完有些轻蔑的瞧了瞧宋伶曼。

宋伶曼何尝听不出这是讥讽的话。

她的存在对于谭艺秀来说,就是攀附谭家的权势,不过是个俗气的女人罢了。

这样的话她已经听习惯了。

寄人篱下,这些苦又算得了什幺。

“是吗?”

她听见徐承璟那玩味的音调,她不经意间瞟向他冰冷明澈中带着戏谑的眼神,连忙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那嫂子可好生忍受了这幺寂寞的日子,叫小姑父我羞愧难当啊。”

宋伶曼隐忍着自己快要掉下的泪水,虽然眼眸颤颤巍巍的低着,可那骄傲的脖颈却挺得笔直。

谭艺秀捂着嘴娇笑了一声,便撒娇着徐承璟赶快去见老夫人。

这声声耻笑让宋伶曼有些喘不过来气,她仿佛也听见身边的达官贵族在窃窃私语的笑话着她这条可怜虫。

她强撑着那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躲到暗处,拿出手帕娇柔地擦拭着脸颊。

这时青宁走了过来。

“少奶奶,您没事吧。已经到了谭少爷喝药的时辰了。”

她心里清楚,谭家最不缺的就是银两,多找几个丫鬟便能好生照顾着谭从辉的饮食起居,但老夫人却坚持让宋伶曼亲力亲为。

若是她没日没夜都想着如何照顾人,便也无心再干其他了,谭家只想要一个毫无污点、恭敬听话的孙媳妇罢了。

宋伶曼心里苦笑道,却也不敢表现在脸上。

“青宁,老夫人那边应该正忙,你去帮忙吧,谭少爷我来喂药就行了。   ”

“可是。。。”

青宁面露难色的不敢吭声,老夫人让她时时刻刻监视着少奶奶,这可如何是好。

“如今我说的话也不算数了?”

“少奶奶误会了。。。青宁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几十分钟而已,我还能跑了不成?你先去吧,我喂完药就去找老夫人。”

“是。”

青宁心想这倒也不打紧,她跟在少奶奶身边已经一年了,宋伶曼倒是一个各守本分的大家闺秀,对待下人也是极好的,心里倒是生出了几分宽容。

宋伶曼望着青宁下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她何尝不知道她被监视,这一年她都没敢大口喘过气,生怕说错话后就传进了老夫人的耳朵里。

想完便放下酒杯,起身上了楼。

谁也没有看见上一秒还在和老夫人谈笑风生的徐承璟,下一秒便将眼神移去了一抹娇柔的背影上,漆黑的眸子里似蒙上了一层水雾,叫人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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