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大宅。
三两个女使在金碧辉煌的厅中匆忙不停,硕大的黑木洋桌被擦的一尘不染,桌上摆盘精美,菜食整齐划一,连餐盘距离桌线的距离都如同复制。
楼梯上,管事冲着一个年轻女使嚷嚷道:“还愣在这里做什幺?快上去请三小姐下楼吃饭呀!”
那女使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说道:“陈妈,那位私生的三小姐到底什幺来头,太太那样凶悍,竟任由老爷随便带个女儿回来。”
“你这蹄子,谁教你胡说?”陈管事用手拧了一下女使的耳朵,四处探看一番,才开口道:“三小姐是金陵墨家的独苗苗,墨家可是文学大家,若不是墨家人都死光了,老爷想接还接不回来呢!”
她一边絮叨出口,一边朝着楼上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爷的事情是我们能讨论的?”
朝阳的一间屋里,墨景思静坐在新置的梳妆镜前。
耳旁传来屋外人的议论,可她巍然不动,手上翻着一本……
艳情小说?
“三小姐,老爷叫去吃饭了。”房门被敲了三声,墨景思随意将小说塞进抽屉,转身向屋外走去。
女子仪容上乘,面容淡淡,一双眼眸略泛柔意,任凭谁瞧了也会夸一句端庄。
她的母亲,是金陵墨家唯一的孩子,宋老爷当年去金陵出差,和她母亲一见钟情,在欢好后却发现这男人原本竟已经有了妻子,甚至还有两个姨太太。
墨家是文学大家,当初的墨老爷是无数学子都趋之若鹜的学者,所以怎幺能容忍自己的女儿给让人做妾?
她母亲脾性也硬,硬撑着不嫁人,也不去找宋老爷,自己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再养大成人。
后来金陵生了一场病乱,墨家人本就少,墨老爷和她母亲都在这病乱中陨世,只留下一个孤女。
或许宋老爷对她母亲还有情罢,亲自跑了三次北平,才将人请回来。
等赶到餐厅时,餐桌旁已呼啦的坐了一串,这些人她大概认得,宋太太次列的两个都是姨太太,她对面下方的第一个是二姨太的儿子,二少爷宋嘉珏,再往后两个是分别是大太太和三姨太的女儿,大小姐宋荣华,二小姐宋荣依。
三少爷在读书,她的那位大嫂回娘家了,所以空出了两个位置。
至于最顶端那张椅子上,自然是坐着墨景思才认回来的爹——宋老爷。
宋老爷五十上下,严肃非常,在瞧见墨景思时,神情才算松些。
“坐此处罢。”宋老爷指了自己旁边的位置,墨景思颔首点头,捋着衣裙坐下。
一大桌子人的目光都停在她身上,可女子有条不紊,不卑不亢。
“这些年……你娘过得可好?”
宋老爷沉默一阵,开始提问。
“都好。”
“你在北平过得可好?”
“还好。”
“研究的是什幺学问?”
“主攻经济和文学。”
二人一问一答,墨景思声音坚柔,一个字也不多说。
她对这个便宜爹并没有多大好感,不过是为了这人不再去烦她,才答应回来。
总归只是待两个月,等燕华大学开学,她就离开。
“好啊……好啊…”宋老爷眸中似有触动,又倏地发出感叹,朝后背靠去。
“大少爷回来了!”屋外传来女使声音,太太的脸色明显松了些,一桌子人的目光又被门外的人吸引了去。
墨景思垂下头,缓慢的将手心一颗奶糖剥开,丢进咖啡杯里。
宋家规矩森严,处处都是限制。
不能晚归迟起便罢了,咖啡竟只能喝苦的。
墨景思自由惯了,受不得这压迫。
宋秉渊大步进屋,入目的便是垂着头的人儿朝着咖啡杯里丢了一块什幺东西。
做完动作,又恍若无事的坐端。
她今日穿着月白色旗袍,秀发随意用珍珠夹子夹起,眉目淡淡,十足的大家闺秀模样,没了那日在蒋家枪场的意气风发和肆意张扬。
任由女使给自己脱了外套,宋秉渊心绪一动,走到桌边,直坐上墨景思对面的位置。
“事情谈的如何了?”
“差不多了,看蒋老爷何时回来。”
父子两低声讨论,留着一桌子人大眼瞪小眼,没有一家之主的允许,其他人哪敢动筷?
半晌,宋老爷才回过头来:“都别愣着,饭菜都凉了。”
众人这才开始动筷,宋秉渊嘴里同宋老爷说着生意上的事,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对面。
白嫩的手指掐着咖啡杯把晃了晃,蜜唇贴上杯边,浅抿一口。
似是咖啡的味道合了胃口,那双杏眸一闪,泛出些满足的亮光。
宋秉渊的喉头一滚,突然有些渴。
手肘轻动,自己身侧的咖啡杯直摔向地,场面安静下来。
陈管事连忙指着一个女使,让人上来收拾干净。
他再擡头去看墨景思。
对方正小口的吃着东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待众人收回目光之后,宋秉渊毫不犹豫的强势伸手,将墨景思眼前那剩了一半的咖啡给拿了过来。
墨景思略愣,擡头看他。
“渴。”只是简短的一个字,却凭空生出些杀人的气息来。
贴上杯壁残留的口脂,香软奶甜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轻抿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缠绕着心房口腔旋转一圈。
墨景思蜜唇轻抿,方才那动作她瞧的清楚,明明是这人自己推下去的。
二人眸光对上,宋秉渊那双锐利的黑眸中浅划过几道玩味,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就这样看着她,似乎……
夹杂着追逐猎物的意味。
墨景思毫无波澜,露出一个礼貌浅笑后,认真的吃起了饭。
这种男人,她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