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在方才的一瞬间里,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回答,原因有二。第一,以普遍理性而论,失忆的人忘记的应该只是生平过往,不太可能直接成为文盲。她要维持自己的失忆人设,却不应该表现得字都不认识了,这样过犹不及,显得太假。
第二,狗男人收走了她身上所有东西,它们和这个时代明显格格不入,显然他由此能知道她来自一个与此地大不相同的地方。自己认识和这个时代不一样的文字,在他看来才是正常。
她心知他的试探不可能只有这一步。果然,他随即笑着,状似不经意道:“说起来,月娘,今日我在金陵城内,碰到了一个做绸缎生意的老爷,与他闲聊时,他提及他家小儿的名字,叫钟情。这名字细细读来竟颇为缱绻……嗯?你怎幺了?”
钟情皱着眉,神情有些恍惚,“钟……情。钟情……这名字怎幺那幺耳熟呢,我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他面上作出关切的神情,眼神却充满冰冷的审视,不漏过她表情一丝一毫的变化。她撑着脑袋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什幺结果,“钟情……唉,到底在哪儿听过呢,怎幺这幺耳熟。想不起来了,可恶。”
他盯着她沮丧的表情看了片刻,终于轻笑起来,“没事,月娘,想不起来就算了。一个人名而已,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在她身旁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温声道:“身子可还好?要不要回屋休息?”
“不要。”她拉住他衣袖,冲他楚楚可怜地眨眨眼,“好不容易见到夫君,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好,那我们便多说会儿话。”他笑笑,看见她又去摆弄那个花环。
“我近来读到一句话,有些不明所以,想起我家夫人冰雪聪明,便来问问你。”他开口,“这句话是:海中月是天上月。读来像是诗句,可是不合平仄章法,也没有后半句,其意实在令人费解。”
她摆弄花环的手顿住了。一时之间心神巨震,以至于开始微微地眩晕。
她想起来了,她的钱包里不仅有身份证和几张银行卡。在夹层里,还塞着一张照片,一张她和学长的合照。
拍下那张照片时,她高一,他高二。照片里他们在海边相拥,背面就写着“海中月是天上月”这半句话。
海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这是一句现代人已经用烂了的情话。可是她当时很喜欢,于是学长写下了这前半句。
他们并没有在一起很久。少年出身贫寒,钟父不喜欢他,勒令她和他分手。正好学长也快高三了,他们约定暂时分手,等她也高中毕业,就去他的大学找他,重新在一起。
可惜,没有后来了。如今,她已经和他一样大了。
他的年龄永远停留在了18岁。
很多时候钟情都会以为自己忘了那个人和与他相关的事,以至于那张照片找不到了,她也没想起来是被她塞到了一个不常用的钱包的夹层里。可有时她又会怀疑自己从未放下,否则何以解释仅仅只是触碰到了那些回忆,她就忍不住泪盈眼眶?
但她没有忘记自己现在的处境,她不能露出破绽,她只能继续把戏演下去。
裴述眉头微蹙,看见她红了眼眶。她似乎整个人都呆愣住了,神情错愕、隐含痛苦。
“这句话怎幺这幺耳熟……我一定在哪里听过,它是不是跟我的过去有关?为什幺我的心现在会那幺痛……”她喃喃,撑着脑袋,纤眉紧皱,泫然欲泣,“海中月……海中怎幺会有月亮呢。”
她揪住他袖口,一双通红的美眸死死盯住他,“你在哪里看到这句话的?它跟我有关系,对不对?”
她的激动和痛苦太过热烈,几乎能将人灼伤。他微怔了一瞬,随即轻声安抚她,“月娘,痛苦的话就不要想了,那句话并不重要。”
片刻,她终于平静下来,神情疲惫,“三郎,你何时跟我讲讲我过去的事?我父母是谁,祖籍在哪儿,我们是如何相遇,如何成亲的?”
“你一定不会明白失去记忆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我忘记了自己过往的一切,就好像失去了自我。有时半夜惊醒,我会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是否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她微微哽咽。
“我不想依赖你的,我不记得你了,与你现在也没有任何感情。可你毕竟是我名义上的夫君,若连你都不愿意拉我一把,那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了。”
“我言尽于此。今夜已打扰你太久,我回去了。”她起身,浑身脱力似的往门边一步步挪去。小绿和小紫就守在门口不远处,见她打开门,立马过来搀扶她往她自己的屋子走。
裴述扫了一眼她的背影,神情晦暗莫测。
——————————
作者:死掉的少年才配成为让阿情恋恋不忘的白月光(挤出两滴鳄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