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赞靠在窗台的围栏上,远眺着马路。
皇宫高高凸起的巨大钟楼,黑色的指针指向六点和七点之间的地方,天空隐隐约约散发着浅灰色的光,一些云开始变成肉粉色,没有一条直线,仿佛有生命在呼吸般的公寓外楼闪烁着粉白色的光。
最早起的马路工人橙色的身影在灰黑的马路上清晰可见,他们的脚步声回响着。带着帽子的老人慢悠悠地沿着街道散步,狗使劲甩着尾巴。
一切看起来都和平日一样。
第一家商店转过“open”的牌子,系着围裙的店主人打扫干净无尘的地板,给红色的花束喷上水珠。两个人擡着一块玻璃从街角走出来,菱形的天空从远及近。一辆公共马车沿着街道快速驶过,疾驰的风吹起帘子,贵妇人那神秘的一角面纱倒印在天空之上。库赞认出那马夫来,他也是聚会里的工人之一。
一切看起来都和平日一样。
七点的钟声响了。学校关了门,阵阵读书声从那独立的小学部建筑里传来,不远处的草坪上,年轻人成双成对地坐在晨露冰凉的草地上,在膝头上放着一本书。彻夜长明的图书馆中,熬夜写了几十页论文的学者活动一下身体,继续伏案。
一切看起来都和平日一样。
越过学校的围栏,学生小声告诉库赞:“不知道学校知道了,校长和主任把每个人都带去谈话,胆子小的当场就不干的。今天还围了学校,我们都出不去。”
太阳越升越高,工厂的烟囱冒出黑色的浓雾,把整个天都染灰了。机器轰隆隆作响。工人们饥肠辘辘,工人们忙碌,工人们温顺地待在他们的位置上机械地进行了永不停歇的重复性动作。工厂厂长把库赞赶出去。
一切看起来都和平日一样。
穿着有蓝色彩条装饰的红制服员工走出电影院,粘贴上一副全新的海报。名字变来变去,永恒不变的是那红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娇媚的神情。他的爱人,同时也是无数人的梦中情人。
一切看起来都和平日一样。一切也确实都和平日一样。
罢工在库赞不知道的时候,因为不知道的原因,在从未开始过的情况下结束了。广场上也来了工人和学生,可他们的人数太少了,和他们预想的几百几千人一起气势汹汹的情况截然相反。二十几个人可怜兮兮地在清晨的色斯灵尼尔瑟瑟发抖,写了字的板子放在地上,惶惑地等待着其他人。
“还走嘛?”
学生领袖咬牙:“走!”
于是他们扛起板子,沿着街道,沿着原定的路线行进。大家在看着他们,稀奇、打、厌恶,他们的脸发红,声音打颤。学生领袖坚定地发出声音,他的气势,好像身后跟着的不是二十人,而是二千人两万人。人们跟在他的身后,冰冷的身体渐渐火热起来,声音放开,步伐坚定。
“可惜了。”库赞听见冷艳旁观的守卫轻轻地嘟囔。
他微微凝眉,从墙上起身,越过那些勇敢的人,提前沿着预定的路线往前走。
沿着大街,进入僻静的居民区,擡起头,越过苁蓉草木,他看见没有一条直线的弯曲的建筑,宛若一个正在生长呼吸的生物,在蓝色的天空下反射着玫瑰粉色的光。他的衣服,芙蕾雅的衣服在空中微微飘荡。
从电影海报上走下的女人,所有人的梦中情人,无情又多情的帝王,他的爱人站在他的对面。
“库赞。”她轻轻皱起鼻子。
“芙蕾雅。”他说,“你在这干什幺?”
她咯咯地笑,好像听到什幺笑话:“来履行女王的责任啊。”
当库赞望见他的眼睛时,他清晰而冷静的意识到,她所说的责任并不是来听民众的意见的。
“这种事情……用不到女王亲自来吧。”
他往左一步,站在了道路的正中央,青白的冰从他的脚边弥漫,把整个街道变成了寒冷的镜面。
“说什幺呢,”芙蕾雅解下剑,“对方都请到海军大将来坐镇了。”
“我已经不是海军了。”
“说得好三等兵。”芙蕾雅嘴角的微笑讥讽得让库赞发寒,“我也不是没有悬赏令的实习生了。”
库赞背后的整座街道都被封住了。
“滚开。”她说。
库赞低下头,墨镜反射的光芒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呼出一口浓浓的白雾:“是我把他们的事情暴露给你的……”
芙蕾雅挑起一边的眉头:“你就有责任保护他们?”
库赞没有说话,只有青色的冰在不停地弥漫。
芙蕾雅擡起头,隔着还不够厚重的冰块,看见自己的裙角正兜着库赞风衣的衣角,在窗台上旋转,仿佛在跳着舞。她清晰而无情地意识到她和库赞的恋情结束了。
一刹那,两人一起动起来,青色的冰和粉色的剑同时刺向彼此,一个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宛若交际舞旋转,他们交换了位置,然后再次拉近。
一、二、三——剑从右下往上刺——旋转——一、二、三——冰从高处落下来——低回旋——
无数闪烁着光芒的晶状体,宛如舞台上的吊顶灯。
无数的飞屑、灰尘和走石与他们一起旋转。
红发被斩断,风衣被一分两半。
他们打架时都有点坏毛病。
他们都知道这点。
一脚踢出,被库赞握住了脚腕,“你太爱踢人了。”
“你太爱用能力了!”
脚上附着着蛮横的霸王色,用力生踩,库赞的手腕发出吱呀的求饶声,芙蕾雅另外一只脚一踩,整个人腾空旋转,接力越到男人背后,剑从断腿的地方砍。
库赞放开她的脚退后了一步,叹了口白气:“真卑鄙。”
落冰在地上弹起来,碎开的擦咔声音,如同掌声。
一二三——武装色从后背刺来——三二一——身体跃起几乎打横——一二三——高踢腿——三二一——翻转落地。
“别以为你今天能护住他们!”
“你尽管试试!”
“这是我色斯灵尼尔的内政!”
“我今天就管定了!”
“混蛋!我要——”愤怒的女人咆哮,“把你关进神庙里去!”
“可惜。”同样愤怒的男人低吼,“监狱里不收你!”
“芙蕾雅!”第三个大吼的声音。
库赞和芙蕾雅一同住了手,惊讶地发出声音:“罗西?!”
罗西南迪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出现在街道尽头,他喘着气汇报:“很抱歉,忘了告诉你了,今天的游行是我批准的。”
“哈?!”芙蕾雅已经愤怒得无以复加了,“你在说什幺啊?!”
罗西稍微喘了口气,继续说:“因为后来又取消了,所以就没有上报,但是好像有几个人没有收到消息,我已经把他们劝回去了。这一切都是乌龙。”
“你在说——”芙蕾雅的面色扭曲,“不是计划好了今天罢工的吗?”
“没有罢工。”罗西摇头,咬定:“这一切都是乌龙。”
“罗西,你不能一直——”
“因为,审核时发现之前的罢工后面有革命军的影子,所以把这次的计划叫停了。有几个外围的学生没有收到通知。”罗西咬紧牙关,死死地咬定这个说话,“所以,这一切都是乌龙!”
芙蕾雅盯着他。“就算你这样说——”她口吻稍微放缓,“他们最近罢工的次数也太多了吧,是时候该给他们个教训了。”
“啊哈,那不是因为芙蕾雅你太凶了吗?”香克斯的声音笑哈哈从从罗西身后传来。
芙蕾雅一下就破功了,鲨鱼齿挥舞拳头:“什幺意思啊你这家伙?!我很凶嘛?!”
香克斯往后倒,连连点头,小声:“超级凶的!”
“哈?!”
“你问罗西。”
罗西转过头,拳头放在唇边轻轻咳了一下。
“真讨厌!”
“嘛嘛~”香克斯笑嘻嘻地推她的肩膀,“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难得大家都在咱们去开宴会吧!”
“什幺啊,我才不要去开宴会。哼,香克斯,不像你,我超级忙的好吧,我还要处理岛里不听话的家伙呢!”
“那你知道是谁嘛?”
芙蕾雅卡壳了:“唔——”
香克斯笑嘻嘻地握住芙蕾雅的肩膀,“让罗西去找人吧,找到了再告诉你吧。走吧走吧,把艾斯也叫上,咱们去喝酒吧,我那还有从和之国带来的清酒哦。”
“可恶,好吧好吧。”
库赞冷眼看着他们俩三两句就把芙蕾雅的火气劝下去了,两个人吵吵闹闹三言两语就约定要去喝酒。罗西在一边歉意地给库赞打手势。
他突然想起来那个白发男人对他说的话。
“不是罗西需要芙蕾雅,而是芙蕾雅需要罗西。”
他擡起头,看见那两件衣服在他和芙蕾雅的攻击的风暴中已经被吹掉,落到不知道何处去了。
他转身离去,一句话也没有说。
芙蕾雅转过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死死咬住嘴唇。
可恶,她心想,我才不在乎呢。
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