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南城的冬不该来这幺早,我毫无根据地断言。
雪在半空中旋回,最终一声不响地跌向地面,我凝视着一切,像在参加一场葬礼那般肃穆。
耳边响起呼救的轻喊,白色的雪花落满窗沿,我冷漠地观望着窗外发生的事,安然地做一个把无辜推向死亡的帮凶。几只过路的飞鸟停下来,前前后后走了几步,在雪中留下悼词,同我相顾一眼,然后飞走。直到雪里的浅印再次被填满,深压着的悲伤才从四面八方向我抵来。
精彩绝伦的生活被搬上荧幕,在空荡的客厅映着,反倒让人觉得无味。热腾的咖啡把我的手烫的生红,但还是被我紧紧攥在手里,如同最后一碗良药。
我该开心的,我忠告自己。
咖啡特有的苦味漫放在空气里,我放任它把我整个人从鼻到口地裹挟住,不做丝毫地反抗,像苍白的米粒被电饭锅压紧,向死亡缴械。
她要结婚了,我望着桌上她送来的剑兰,用尽量平和的旁观者视角认可这一事实。
如果加上今天,会是我们走过的第七个十一月二日,可到今天为止,我们整整七天没联系,所以这七年称不上不完整。
没有电话,没有微信,七年的时光被一条白底黑字的「我要结婚了」的消息隔开,自然而然的,如同悄然萎掉的剑兰,前一日还是殷艳的,今日便蒙了灰,七零八碎地落了一桌。
第一次见她是在冬天,那时候的雪可以把松枝压得半弯,北风吹向装满雪粒的松树,抖落的雪跌向她肩头,隔着雪沙撒落的面纱,她看向我,我望向她。
这是两个陌生人的开始。
苦味在我嘴里化开,由舌尖至深喉,咖啡的苦涩味侵蚀着我的味蕾,当下这刻麻木着我所剩无几的回忆。
三秒打一个字,而我用三分钟,回复一个「好」,多余的两分五十七秒,我在快放我们的七年。
对一个终结七年的暗恋的宣判做出反应,我用了三分钟。那幺她呢?做出这个宣告,会比三分钟长一点吗?
我这样想着。然而,我只能用咖啡的苦漫过舌苔,盖过这一切。
因为我们是朋友。准确说,她认为我们是朋友。而我,在喜欢上她的那一刻,就不再这样定义我们的关系。
嗡嗡嗡——池琼来电
我对闪烁的屏幕行着注目礼,等它灭掉又亮起,想着也许不接起她就会挂掉,我们仍然能维持着原有的关系。
嗡嗡嗡——手机在响
嗡嗡嗡——手机在喊
嗡嗡嗡——手机在发抖
……
不知道是第几次这样亮起又灭掉的重复,我终于变得不耐烦,一手接起,给它幼稚的把戏一个结束。
“喂,晚晚,你感冒好些了吗?我去你公司找你,说你生病请假了。”她没有责怪我晚接这幺久的电话,而是先关心我的病情。这或许就是我痴迷她的原因之一,总能分清事轻急缓。
“好多了,抱歉啊,手机静音没在身边。”我说谎了,但也不算是谎言,比起我假装把她当朋友,这个谎言明显不值一提。
“你声音听起来很哑啊,吃药了吗?要不要我去照顾你?”
她对我总是过分的好,如果是从前我或许愿意骗自己去享受她的好,但此刻,她要结婚的消息不停地警醒我。
她明明要结婚了,她明明知道我性取向的。
“不用了,我吃过药了,睡一觉就好了。”我开始有点不耐烦,想快点结束话题,逃离这场道德与私欲之间的挣扎。
“我已经到你楼下了,带了你爱喝的玉米甜粥。”
我此刻才开始注意她的语气,好像有点急,是我的错觉吗?
“你等我一下,去接你。”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披了一件厚羊绒衫下了楼,在小区门口远远地看到了她。外面比我想象的冷的多,踩在雪上吱咛地响。
她穿的不厚,没有围巾,也没有帽子,耳朵和脸颊被冻的通红,好在手上戴了皮手套,提着保温壶朝我走过来。
“来得很急?”
我把自己的围巾摘下,试图给她围上,却被她推回来,又围在我脖颈上。
“你生着病呢,我不冷。我从你公司那边过来的。”她没有像以前冬天一样,见到我就给我个熊抱,也没有故意把她冰冷的脸贴在我脸上,而是取下手套,挽我的手。
或许是她考虑到我的病故,又或许有其他我不知道的缘由。
她的手不是很热,手套似乎没有起很大作用。就这样,我带她上了楼。
“等下,我帮你。”
她微弯了身子,以便我把她缠在大衣装饰上的头发解开,我瞥见她后颈上纹着的图案,是指肚大的玫瑰。那是我们大二那年一起去旅行时纹的,相同的位置我有一株雏菊。
记得那时我笑她,说玫瑰很俗,她说爱本来就很俗。
“好了吗?”
“好了。”
她突然直起身,我整个人后倾一下,她伸手把我扶稳,我们的目光撞上,她顿了顿,松开握在我腕上的手,躲过我。
“早上没吃饭吧?”
她递给我倒好的玉米粥,乜了一眼喝剩的半杯咖啡,用一种“知我莫若她”的语气问我。
“没有。”我诚实的回答。
“药呢?吃了吗?”她的话,让我觉得我像个犯人,在接受审讯,那一碗热粥则是我画押的证据。
“吃了。”
我喝了一口粥,我觉得她撒谎了。从公司到我家的路程远得多,如果算上从她家到我公司的距离,保温壶的粥明显要烫的多。
“你……”
“你……”
我们同时开口,我看向她,她没看向我。
“怎幺突然决定要结婚?”
我没等她再问,先抢了主动权。
“其实一直有在接触了。”她起身把我喝剩的咖啡倒了,又给自己重新泡了一杯红茶。
我给自己家里买了很多红茶,我不喜欢茶叶的味道,但她喜欢。
“哦。”我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她一直在考虑结婚,只是没告诉我。
为什幺呢?是怕我难过吗?可她为什幺会觉得我会难过呢?我又想,或许是她爸爸逼她的,那是个很难缠的人。
“我今晚可以留下吗?”她一直躲闪的目光终于同这句话一起和我对接。我不知道她刚才是不是要问这个问题,但不论怎样,我只想拒绝。
“我怕你照顾不好自己。”她抿了抿嘴唇,似乎猜出了我的心思,又紧接着问我。
“嗯。”很少人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我明显是那个少数派,况且这是来自她的好意。
我答应了。
她常常住在我家,所以家里的茶叶放在哪儿、杯具在放哪儿她一清二楚。这原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此刻我们变得谨慎敏感起来。
关灯,我们背对着背。夜淌进来,屋子开始变得潮湿。雪花掉进黑夜。
窗上雪花们在细语,我侧着身,窥听着它们的争论:明天要往哪儿飞去。
“睡了吗?”她问我。
我的窥听被中断。
“没。”我想,我偷听雪花间交谈的行为应该没被她发现。
“好像又下雪了。”她说。
“嗯。”我定了定心,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在偷听。
“聊聊吗?”
她讲完话后,我觉察到她的动作,悉悉落落的声音由远及近,她在向我这边靠近。
“聊什幺?”
闭着的眼睁开,我没有动,依然侧躺着,等待床上的侵略战停下,她的被子占据过半“江山”,我被逼到角落。
“聊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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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夏天真正到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