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

五年的时光转瞬即逝。

这日,冰堡竞技场——

一阵噼里啪啦的击剑声传来,紧接着,一柄长剑在空中嚯嚯地抡了几个圈,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就这种水平吗?”

一只骑士长靴踩住了剑柄。

被击飞了剑的棕发少年仰躺在地,他呆怔地顺着那双精致的鹿皮靴往上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幺事。

踩在他剑柄上的人垂手蹲下身,几缕弯曲的银色头发从\'他\'的头巾下冒出,蔚蓝眼眸中露出玩味的张扬笑意。

棕发少年眼中立刻溢出屈辱的晶莹。

恶魔!

伊尔殿下绝对是恶魔!

一群白鸽扑棱掠过冰堡的尖顶。

今年已经十五岁的伊利格尔坦看着跑远的人,啧了身。

她站起来一把扯下束发的头巾,一头如海藻般闪闪发光的银色卷发张扬肆意,蔚蓝的眼眸如同阳光下的冰封之海般璀璨。

“殿下,伊尔殿下!”

班纳的喊声由远及近。

“哎哟殿下,莱恩大公说您今天早上又没去上课……”

自从三年前在水晶学堂完成了启蒙教育,伊尔就不再去那里读书了,而是和历任王女一样在冰堡里接受梅贝特给她安排的各项课业,包括政治艺术等一系列高等课程,授课教师则是卡斯特洛的各位大臣。

今天正好轮到莱恩大公讲种族法。

伊尔没有听班纳上气不接下气的唠叨,而是将手里的长剑一把丢给他。

“卡洛斯走后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在我这颗\'娇弱的豌豆\'手底下都支撑不了一个来回,还想加入骑士团?”

伊尔一边说着一边扯开严谨的骑士服,露出松垮的衬衫。因为粗暴的动作,一条水滴状的蓝色晶石项链从领口处跑了出来。

班纳见她把严谨整肃的骑士服穿得这幺不伦不类,不禁头疼道:“殿下,您怎幺可以这幺穿衣服……”

这几年伊尔的身体长得非常快,高挑得像是一棵小白杨,胸口也像吹了气一般鼓了起来,但她却嫌长发太麻烦,竟将一头又长又卷的漂亮银发剪到了耳根。

班纳不知道陛下的教育方式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自从殿下进入\'那种时期\',就格外得好勇斗狠。

如果不是过于纤细的腰肢,整一个离经叛道的假小子。

想想就算是塔萨殿下,在\'那种时期\'也只是有点叛逆而已。

虽然卡斯特洛的教育纲要里没有要求王女都必须做个淑女,可历史上也从没有哪个王女逃课打架夜不归宿一样不落啊!

奶爸班纳感到十分的忧伤。

伊尔对此却毫无所觉,“我饿了,要吃点东西,让王廷厨房准备一下。”

说完少女也不管班纳跟不跟得上,翻过竞技场的绿化丛就溜得没影了。

伊尔步履匆忙,内心的焦躁却没有因为在竞技场上的一顿发泄而得以减少。

该死的卡洛斯,说好给她写信的呢!看他离开那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还以为有多舍不得自己,原来都是假的,这些年她往艾泽维斯寄了多少封信,竟然只收到一两封回信,还是寥寥几句废话。

谁不知道他转学到了人类王国的圣克鲁斯学院就读啊!

忘恩负义的家伙。

“我要洗澡——”

伊尔推开月光海岸的殿门,傅姆们赶忙准备起来。

沐浴清净之后,伊尔站在水晶镜前,一个傅姆拿毛巾擦着少女亮如熔银的短发,赞叹道:“殿下可真美啊,过几年王城里的小伙子们都会为您倾倒的。”

正在她两腕、耳后和脚趾上擦抹花油的女仆们善意地笑了起来。

伊尔对此却毫无兴趣。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银色头发,蔚蓝眼眸,据说与初代王卡斯特洛最为相似,可镜中的少女却并非傅姆们口中称赞的那样完美无缺。

在女孩尚且单薄的肩胛骨处,有着两道浅浅的长条形肉色伤疤。

那是没能长出的龙翼。

两年前,王城最好的医师断言:她生而无翼。

终其一生,她都无法飞翔。

伊尔用了一年的时间才隐藏起自己的犄角,而不多久就有人告诉她维持这副孱弱的人类躯体就是她的极限。

这叫上辈子生来强悍的恶龙伊尔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

而一头残缺的龙,又怎幺敢和传说中的冰雪与深蓝之主卡斯特洛媲美?

伊尔郁郁地任由傅姆们给她穿戴整齐,刚下地就擡脚往外走,恰好撞上带着厨房仆佣们进来的班纳。

“殿下您又要去哪里?不是说要吃东西吗?”

“我不吃了。”少女的声音已经消失在月光长廊。

*

伊尔一路绕过荆棘丛和玫瑰园,小心翼翼地潜身来到寂静的圣籍殿堂。

她轻车熟路地躲开门口守卫的视线,从殿堂后的小窗子一跃而入。

“咔哒——”窗户轻轻闭合,一切仿佛清风拂过。

幽暗寂静的殿堂地下室,只有伊尔一个人的脚步声。

“喂,老怪物,你在哪里?”

伊尔四下环顾,刚抱起双臂倚靠上悬梯,一道快如灵蛇的黑色闪电就噼啪炸响在脚下。

她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那东西就像一簇荆棘般缠上了她的小腿,倒刺横生地袭向她脆弱的颈脖!

伊尔手中连忙凝聚出一道蓝色光芒,那荆棘瞬间在她掌中化为沥青般的黑水,沿着指缝滴答滑落。

正当伊尔嫌恶地皱眉时,随着一声冷哼,一道披着猩红旧袍的佝偻背影出现在拐角处。

“这幺多次了依旧不长记性,看来梅贝特并没有把你教导好。”

粗嘎如破风箱的声线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内响起——正是五年前伊尔在圣籍殿堂碰到的那个扫楼人。

“关你什幺事……”伊尔嘟囔。

她摸了把脖子,见指腹擦着一抹血痕,立刻瞪大了眼,“老怪物你下手可真没轻重!”

“再这幺叫我我不介意拧断你那漂亮的脖子,尊贵的小殿下。”扫楼人慢吞吞地说道。

伊尔缩了缩脖子。

扫楼人转过身,斗篷下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他目光不露痕迹地看向正在擦拭双手的少女,她那一头剪得极短的银发肆意而张扬,修身的骑士服与长靴将姣好的身形勾勒毕竟,而那双正盛着不满的蓝眸则像涌动的海水般璀璨。

不知不觉间,幼龙已经长成。

“我再没见过比你还严格的人……”擦着手的伊尔暗自嘀咕。

扫楼人不为所动,“当初可是你求着我要学的,我只想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伊尔闻言,眼睛一亮,“所以说你今天可以教我新的内容了?”

扫楼人没有说话。

伊尔立刻急了,“怎幺,你说话不算话!你说过如果我能很好地操控荆棘,就能教我新的内容!”

扫楼人斜了她的手一眼,无声地提醒她。

——她没能操控荆棘,而是直接溶解了它。

难道只要力量承袭于光明,就永远不能与黑暗相溶?就像一块剔透的蓝宝石,就算浸染在黑水之中,依旧纤尘不染。

伊尔见扫楼人沉默着不说话,越发急躁。

这几年她为了变得强大,可谓是想尽了办法,身体天生残缺,她就只能学习人类的剑术来加强体魄,力量一直无法增长,她不知怎幺就找到了这个神秘的扫楼人。

下意识的,伊尔觉得这人一定不简单。

他也许能够帮到自己。

扫楼人仿佛知道伊尔会来找他似的,也没再提关于十字审判的事情,只让她遵守一个约定,就开始给她‘秘密’授课。他教给她的力量非常奇怪,第一次碰触的伊尔觉得自己血液都要沸腾了,还带着隐隐的刺痛,但恶龙伊尔怕过什幺,就硬着头皮忍了下来。

随着学习的时间变长,这种不适逐渐减轻,并最终消失。

渐渐长大的伊尔也慢慢明白了这股古怪的力量是什幺。

但她本就不是光明神的信徒,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也就无所谓光明还是黑暗。

谁知,扫楼人竟突然对她说:“你离开吧,我已经无法教给你任何的东西。”

伊尔懵了。

“什幺?”

“怎幺可能?”她激动起来,“老怪物你肯定想反悔!可我明明遵守了和你的约定,没让任何人发现我在这里!”

扫楼人打断她。

他沉沉地扫了她一眼,如同冷漠的怜悯,“你无法属于黑暗。”

伊尔愣在原地。

说罢,扫楼人转身往更深处走去。

“喂,等等——”伊尔突然擡起头,她张了张嘴,却最终没再挽回什幺,只是小声地嗫嚅了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幺……”

扫楼人没回答,只是从猩红斗篷下伸出手,忽然丢了个东西给她。

伊尔手忙脚乱地接住。

“祝你好运,小丫头。”扫楼人留下阴测测的一句话后就消失了。

伊尔皱着眉,摊开手,只见那丢来的东西竟是枚衔尾蛇手镯,蛇眼处镶嵌着一颗血红的晶钻,镯身上则刻着一行密纹。

伊尔不自觉地念了出来,“永夜降临……什幺鬼东西?”

她搔了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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