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年三十,三个人都在家。刘姨放假回家了,临走把食材整理好放进冰箱,以免三个厨艺不佳、口味又被养刁了的人抓瞎。

不太会做吃的,就打火锅。

总之把切好的食材往里煮就行了。

电视里放着乏善可陈的春节联欢会,权越遥吃到一半,用尿遁的借口溜出来,偷摸从房间里抱起电脑往厕所冲。

在马桶上回复了几封工作邮件,又抓紧时间赶了个表。

她怕父母担心,大年三十的,不好在他俩眼前添堵,只能在这个地方磋磨。

她一边心里破口大骂sb领导年三十找事,一边安慰自己,今天把活做完,明天就有理由好好陪家人了。

第三次尿遁的时候,权母担忧地看着她,“遥遥,你今天怎幺总去厕所?”

“这个……”人逢喜事精神爽?能这幺用吗?

好在权母也没太纠结,“马上就要新年倒计时了,快去快回。”

权越遥这次是真的解决生理问题。23:54了,傻子才这时候还给老板打工。

她想到权晨骁,默默收回刚才的话。别说区区23:54,他们的命都是老板的。

她从上衣口袋摸出手机,郑重其事地给权晨骁编辑微信。

仪式感要有,做妹妹的一定做第一个给哥哥送上新年祝福的人。

至于其他的亲朋好友,她托人写了个脚本,每个人的份她已经提前编辑好了,就等到点发送。

她删删减减,标点符号都要尽善尽美。突然,页面浮现出一个气泡。

Chuen:你在做什幺?

她都写了这幺多了!权越遥只能忍痛复制,删除,老老实实回复他。

权权遥:在给你编辑拜年短信。

Chuen:周围有人吗?

权权遥:周围有马桶,洗手池。

权越遥等着他回复。

比回复到得更快的是电话。

权越遥差点没拿稳,手忙脚乱地接起来。

“喂?”

……傻不傻啊,喂什幺喂。对面就是权晨骁,偏偏在这个时候嗓子像被黏住了一样,一句哥哥都叫不出来。

“月月。”

那边难得很安静,没有仓促抛在身后、仍旧被追赶的报表,打印机,头脑风暴。

深夜里,他的声音也显得安静,带着点浅淡的,不易察觉的疲累。

客厅里权母在喊她倒数,她一边大声回应着这就去,一边听到那边的人说:

“新年快乐。祝小朋友在新的一年,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时间归零。新年钟声后,万籁俱寂。

“好了,月月,把电话交给爸爸妈妈吧。”

权越遥死命用手背压着鼻子,不让自己哭出来,“爸,妈,哥的电话——”

以前就是。权晨骁在外地读大学,彼时A市交通已经接入正轨,权父权母回家次数几何倍数增长。

但她偶尔会特别想哥哥,在他没课的时候,给他打电话。

后来他去了国外念书,有时差,电话就打得少了。不过他会定期和家里通话,权越遥就抓住机会抢过手机和他说话。

聊到手机背板发烫,他就会说:“月月,把电话交给爸爸妈妈吧。”

之后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

……这次她不用担心了。

明天,不,已经是今天了。熟睡到转醒的时间,并不漫长。

权越遥本来不叫权越遥,最初定下的名字是权月瑶。晨和月,正好一对。但是不知道听哪个大师说月不合适,讲了一堆物极盈亏之道,没人能听懂。总之伯伯家有个姐姐名字也带月,避开点也好,权月瑶就变成了权越遥。

只有权晨骁一直喊她最开始的小名:月月。

权越遥在微笑中醒来,穿衣洗漱。她翻出光腿神器,搭配炸街短裙,绝对要做街上最靓的仔。

权父从报纸间擡眼,大皱眉头:“冷不冷?回头你哥又得说你。”

权越遥乖乖换上了最厚的羽绒服。

她把哥哥的红围脖装进纸袋里,提在手上,欢欢喜喜地和父母坐上车。

今天不限号了,他们一家人要整整齐齐地坐在自家车里。

等待的时间一点都不焦灼,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蜜水里搅和的棒棒糖,甜味儿满到溢出来。

飞机如期待的那样按时降落。

时隔两年。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长款风衣,不紧不慢地穿过安检,手边只有一个小小的拉杆箱。

真的只有普通的一身黑,全身上下半点装饰都看不见。

权越遥一瞬间却像是只看到了他。四周都成了会动的背景板,嘈杂的人声自动屏蔽。他走过机场大厅,像是一步步把那些纠缠的、翻滚的、沸腾到冒泡的金钱名利在踩在脚底、抛在身后——站到她的面前。

他好像瘦了好多。眼神很沉,多的是在谈判桌上与人换血厮杀的锐利。

两年不见,她是想抱抱他的,但是迟疑着,没能踏出那一步。

只是做出大家最认可的那副,乖巧、独立的妹妹样子,把纸袋递出去。

“咱们家里都有的。”她示意他戴上,“也是见面礼。”

权晨骁笑了一下,把围脖从袋子里取出来,随手搭在脖子上。

扎眼的红色,成了他全身上下唯一的点缀。他没让权父接他的行礼,权父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权母在抱怨他穿太少,他在回应她不冷,飞机上有毯子。

权越遥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看他的背,他的腰,他的腿……走在平平无奇的瓷砖地上都像华尔街男模在走秀,帅得让人移不开眼。

权晨骁坐副驾驶,权父开车。权越遥和权母一起坐后排。

权晨骁就坐在自己前面,权越遥默默地欣赏着他肩上的红围脖,暗地里为自己的手艺点了一百万个赞。

趁父母没注意,她悄悄搭上他的肩膀,像以前和他玩乐一般,轻轻捏了捏。

她为自己幼稚的行为咋舌。忍不住从后视镜的一角去瞥他的反应。然而,就像什幺都没感觉到一样,对方对此毫无回应。

最终,她沉默着收回手。略微冰冷的指尖贴在脸颊。

她已经忘了。她早已长大成人。而一手抚养她长大成人的哥哥,今年已经29岁了。

不再是当年那个,由她肆意打闹、变着花样哄她玩的小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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