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大家都在讨论一件事,从前在刘老板手底下讨生活的保镖头子回来了,摇身一变,成了这座城市的布防司令官。
从前大家伙儿也都知道他身高腿长、五官硬朗,浑身那股散漫糙劲儿迷了不少女人心,在他没出去闯荡前,就已经是许多深闺寂寞人的梦中情夫。没想到这小子离开四五年,竟直接从小流氓混成了军阀长官,披上那身军官皮,风头无两,别提多招风。
刘老板是你父亲的世交,你更愿意叫他刘叔叔,刘叔叔曾经经营着上海最大的歌舞厅。
“三少奶奶,刘老板去世了。”阿凌附在你耳边低声说。你点点头,甩手离开日复一日的无聊茶话儿。
为感怀已故之人知遇之恩,葬礼当天,崔司令也来了。
你下车,十月末天气潮凉,冷风从黑丝绸旗袍的开叉处钻进来,一双笔直白皙的腿颤了颤,你站在阿凌撑起的伞底下,身后是朦朦雨帘,眼前是应付众多寒暄时不经意回望的他。
是崔大哥。
女儿家十六七正情窦初开,有的甚至已经结婚生子,而你的十七岁只有读书,他是一场意外。刘叔叔的歌舞厅鱼龙混杂,保镖们都是些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有一次他受了伤,靠在后街小巷随意打理伤口,你放学回家路过小巷,与他打了照面,小巷很窄,要穿过去得面贴着面。你们彼此眼熟,但并不熟悉。他知道你是隔壁医馆的千金小姐,你知道他是刘叔叔的得力手下,好像姓崔。
他一条手臂都是血,衬衫大敞着,头发凌乱,看着就不像什幺好人,尽管他的眼神总是带着笑意。
他以为你会害怕得转身跑开,可你没有。你带他回家,由于母亲叮嘱过不要和刘叔叔的手下走得太近,你就悄悄将他带回自己的卧室,为他上药包扎。他坐在你的小沙发上,你坐在地面的毯子上,他垂眼看向你,眉骨上有汗,黑眼睛深深,你觉得七月的上海真是好热。
他不多说也不多问,只晃了晃被包扎好的手臂,打趣道,“谢谢,大小姐。”
你不敢看他,低头收拾着药箱,“……别客气,崔大哥。”
那些嘴上说着瞧不起流氓混混的书香世家、那些对城市布防官嗤之以鼻的商界巨贾,无一例外都围在他身边曲意奉承。
一场葬礼,浮夸得宛如一场酒会。
父亲说,看样子今天要张罗到很晚,若是家中有急,可以先回去。你笑了笑,直言道,一个被卖进豪门的少奶奶,有什幺事可忙呢。父亲哑然,不再言语。
他的视线扫过来,隔着层层人群与你交接勾连在一起。你紧忙避开,你从前就不敢看他的。
你找了个空隙,躲进专门给客人休息的房间,深棕色的厚重落地窗帘,房间只有一盏亮着黄光的精致电灯,外面亮如白昼,这里微光旖旎。
回手关门,有人把住门扉,转头,是他。男人笑着走进来,背靠后,啪嗒一声压上门。你匆匆看他一眼,复又看向地毯,脸颊在暗影中红起来。你只到他胸口,很近的距离,闻得到淡淡的烟草味。他还在吸烟吗?
“从前敢看着我对我笑,现在二十二岁,嫁了人,怎幺反倒不敢了。”
你感到羞愧,低下头去,“有吗?”
“豪门少奶奶的日子好过吗。”
柔软红唇微微开,你顿了顿,“还好。”
“又漂亮许多。”
闻言你下意识擡头看,他眼底款款含笑,不知这瞬间对视泄露了什幺心事,他竟靠近半步,好近。你没有后退,亭亭立在他面前,胸脯若有若无地贴着他,他在你头顶呼吸,嗅到桂花香的味道。烟草桂花,缭浸心神。
你开始心跳加速,脊背发软,门外有人走过,你紧张过后莫名虚弱无力,连声音都如烟般轻。
“……崔大哥,对不起。”
你记得很清楚,四年前那场梅雨足足持续了两个月。闷热,潮湿,空气都是黏黏缠缠的。你参加完毕业典礼,去了那间不属于你的窄小凌乱的屋子,情难自禁,心甘情愿地被他拥抱亲吻。
苍白的闪电光打在你赤裸的身体上,脆弱又美丽。小雨从窗子飘进来,浇落在你的肩膀和胸口,最后在滚烫的相贴中与汗液融为一体。你醒来时是晚上七点半,他的裤子没系扣,披着衬衫,叼着烟,坐在破旧沙发上正烧掉你的学生裙装。
“崔大哥,你在做什幺呢?”
缭缭绕绕的烟雾后,他眼睛微微眯着,看你一眼,“以后就不是学生了,是我的女人。”
那是短短十八年中最为疯狂的两个月。有时早上开始,中午就要换一次床单,他不舍得让你动手洗,只能自己动手,卫生间只能站立一个人,高大的身躯蜷在那小小方寸里看着委屈,你会忍不住从后面抱住他,然后他就把你压在单人沙发或卫生间的墙壁上再来一次。下午到凌晨,他得去歌舞厅保护刘叔叔。那段时间他睡得不多,晚上工作,白天陪你,每天都精神。
你是他的女人了,完完整整的,从里到外,到处都是。
除夕将近,他要去北方,他没有万贯家财,不能呼风唤雨,但他至少还有一条命可以拿去拼,唯有乱世,来人不问出处,这是最好的时机。他想给你买漂亮衣服,珍珠项链,鸽子蛋戒指,他想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送到你眼前。
“跟我走吧。”他说。
城市要修建地道,你家所处的洋房区是规划图纸上的地道入口,简单来说就是这片区域需要拆掉几栋洋房。毕竟事关民生安全,不同意迁出的人,得支付高额绕路费。家里世代行医,始终算不得大富大贵,这钱是付不出的。
母亲死活不想迁出,因为没了这栋洋房,以后没法给弟弟娶妻。
你问母亲,“那母亲想怎样?”
她说,“嫁给陈先生吧。”
你不同意,最终抵不住生养之人以死相逼。
除夕前夜的火车站,他没等来跟他一起走的你,只等来一句,“崔大哥,对不起。”
你被浓烈的烟草味侵袭,回神时口中都是这个味道。他抱着你坐在他双腿上,手掌从开叉处抚上去,他在角落的镜中看到自己布满欲望与血丝的眼睛和你的背影,一手握的腰肢下,那对挺翘饱满的臀正被他捏在宽大的掌中,很挺,很翘,尤其坐下时,把丝绸撑得一片平滑。
你湿润的眼眸里映着安安静静的电灯光,黑暗里闪闪发亮。他将头颅埋在你胸口,隔着旗袍嗅你的香气,直到他想张口含上去,你用指尖制止了他,“崔大哥,我得回家了。”
他盯你半晌,“……原本你和我才是一家。”
“……”
他低声道,“离开他。”
“……”
“三天。如果你不答应,我也不再等你,我会娶妻,有我自己的家。到那个时候,我们这辈子,就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