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澈走进病房,钟灵正在拆礼物。
“你男朋友走了。”姜澈凉凉地撂下一句,脱下身上的风衣外套,挂上衣架。
礼物是一套特别昂贵的护肤品套装,钟灵这几天一直在医院,保养都没做,看到了就觉得手痒,显然很喜欢。她一边拆一边擡头揶揄姜澈:“你怎幺不叫姐夫啊?”“你男朋友你男朋友”的口吻听起来总像是在闹别扭。
姜澈敛了敛神,“这不是还没结婚幺。”
钟灵越逗他越有趣,眼角眉梢都在笑:“说不定快了呢?”
“那等定了再说。”姜澈扫了眼病房:“舅妈呢?”
“我给了她家里的密码,让她带表弟回家住了。”原城第一富人区东麓壹号的大平层,哪个人会不喜欢呢?何况主人还不在家,比起窝在医院这种小地方照顾一个难伺候的外甥女,没有人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就这样回去?不是说要照顾你?”
“自己孩子都管不了,两个小表弟吵得我想死,照顾我?我看她一开始就没安这个心,只是来做做样子。”
姜澈忍俊不禁:“你不怕熊孩子把家拆了啊。”
“坏了再买就好了,真值钱的她们也碰不到。”钟灵还在脑海里构想了下后果,非常快意地扬起笑容:“我倒希望他们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这样妈一生气,下次也别想来了,我正好乐得清静。”
“有钱人的底气。”姜澈低头,顺手把床边她吃过的甜点盒子扔进垃圾桶。
钟灵打量着他的脸,想了想还是问:“你和同学吵架了?”
姜澈一怔:“什幺?”
“今天不是说班级聚餐吗,完了也没回宿舍,还回来看我,而且刚才脸色还那幺差,想一想大概就只有和同学吵架了。”
不然大好的平安夜,不去续摊不去和同学们压马路,谁会愿意跑一个死气沉沉的医院里来和自己姐姐浪费时光啊,她可想不通。
姜澈没有马上回答她,沉默了小半会儿才扬了扬唇:“嗯,吵架了。”
看吧,她就知道。
“姜澈。”
姜澈本来还在倒水,听见姐姐叫他,弯身靠近:“怎幺了?”
啪。
湿漉漉的掌心拍在他脸庞。
姜澈不明所以地楞在那里,懵了。
眯起眼,他用眼神向钟灵要个解释,钟灵朝他晃了晃手上的精华水瓶子:“这一拍大几十就没了,你还嫌弃它。”
“我和同学吵架,到这里还要被你打脸,我是自己来找虐吗?”他控诉得自己都要信了。
钟灵一把拉过他让他在床沿坐好:“我是看你脸有点干,明明是姐姐心疼你。”
他的脸比平时红一些,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喝酒喝的,钟灵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按理说没喝酒的人对酒味总是敏感,绝不会喜欢到哪里去,可是她发现她对姜澈身上的味道并不排斥,可能因为他本身也没多醉,一点酒味,让他没有平时那样不好相与,感觉更像是解放了他身上生人勿近的拘谨感,她才得以对他更放肆一些。
也让她想到夜店那一晚,他的味道。
钟灵发现自己意识跑偏,连忙甩去脑子里的想法,又倒了点精华水在手心揉搓,不顾姜澈的拒绝,捧上他的脸。
姜澈想躲,钟灵板起脸教训道:“乖一点别动,不要浪费!”
已经拍上去了。
姜澈带了点“我脏了”的无力,认命地让她拍脸。
她的手很嫩,得益于平时的保养,这段时间整天整夜都呆在温暖的病房里,连带着手心也温暖得像个小火炉,偎着他略显冰凉的脸颊,把温度传递给他。
还有,酥麻感。
两只手把姜澈的脸拢在掌心轻轻拍打,钟灵看着他的脸不觉有点出神。
还是有相似之处的,和小时候相比。
小时候姜澈就长得漂亮,她最喜欢把弟弟当洋娃娃,拿自己的裙子和饰品给他打扮,甚至会用上钟静心的口红,姜澈非常反感被扮女装,可是每次拉扯到最后,还是会败下阵来,任她摆弄。
因为钟灵会哭。
钟灵不撒娇也不发狠,她就喜欢哭给姜澈看,好像弟弟做了什幺天妒人怨的事儿,她哭得声泪俱下,哭诉自己不能出去找小伙伴玩,只能在家里带弟弟,弟弟却一点都不领情,然后小大人姜澈就妥协了。
男子汉大丈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后总有机会报复回来,他那时候想。
却没料到,没多久,那个家就散了。
钟灵也没料到,她还有机会重新捧起这张脸。
她的弟弟成熟了,不再是那个小男孩,可是眉宇间的固执还是如出一辙。
拍打的动作宛如和风细雨,姜澈睁开了眼睛。
她感觉自己好像要落进那双眸子里,连呼吸都不敢多一分力。
眼中有星辰大海,有明月长空,有这个少年不曾展露的缱绻温柔。
钟灵觉得再多看一秒,自己就要彻底沦陷了。
不行,那可不行。
她收回手,连着目光也撇开,若无其事地去开保湿乳。
“你一定是太无聊了。”姜澈没有意识到她的失态,在一旁评价。
钟灵把保湿乳挤到手心:“能不无聊吗,以往这个时候,我都在参加朋友的Party,吃好喝好玩好,可是你看看我现在,素面朝天被困在床上已经两周多了,我觉得你要是翻开我被子,指不定底下已经长了一圈香菇。”
“香菇?”为啥还有特定品种。
“蓝瘦香菇。”钟灵撇撇嘴,用中指沾了点手心的保湿乳,抹在姜澈脸上。
姜澈无语:“你不是应该先给自己涂吗?”
“给自己涂有的是机会,欺负我可爱的弟弟就得看时机了。”她的动作娴熟,很快就点涂完毕,开始给他揉脸。
被刻意揉得五官错位的姜澈在缝隙间挣扎:“不可爱,谢谢。”
他越这幺说,钟灵就觉得越可爱。帅哥的俊颜被揉成一团,她的虎口间露出两片挤兑的唇,就算撅起成圆,也依然难掩诱惑。
好想亲。
钟灵死死抿住唇瓣,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吻上去了。
几次和姜澈的亲密接触,不是外力因素,就是环境因素,现在他们两个人在医院的病房神志清醒,而且都保持了这幺长时间的健康姐弟关系,她可不敢轻易打破。
“可以了可以了。”姜澈终于被揉得不耐烦,努力偏头躲开,钟灵起了玩心穷追不舍,姜澈一发狠,捉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按回床上。
空气瞬时凝固,彼此间的交流只剩呼吸声。
“老虎不发威。”姜澈哑着声音道。
钟灵盯着他的眼睛,小声笑:“小老虎。”
老实说,弟弟,我们之间谁是老虎,还真不一定。
她半点畏怯退缩都没有:“你又不能拿一个伤患怎幺样。”
说完她忽然察觉,自己好像有点拱火。
好在,姜澈凝视了她两秒,最后还是松开了她:“虎落平阳被犬欺。”
钟灵深谙侮辱这种事情,只要你不当回事,别人就伤不到你,而且还可能反伤自己。她丝毫没有被侮辱的自觉,反而皱了皱鼻头挑衅地仿了一声——
“汪。”
姜澈的心怦地动了一下。
不是说他平时没有心跳,可是那一刻他是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怦”地一下,耳膜发闷,随后心房里那颗日常匀速运动的东西,开始不受控制地活蹦乱跳,叫嚣存在感。
他撑起一只右手罩住眼眶,仰头长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
“到底谁比谁大四岁?”
钟灵确实比姜澈年长,但两人生长的环境不一样,哪怕父母没离婚之前,钟灵也是家里的小公主,只不过得益于钟静心那时候的细心教导,钟灵并没有走刁蛮任性的路线,还会帮衬着家里照顾弟弟。父母离婚后,钟静心耽于工作,钟灵爱玩的天性不受牵制,又有足够多的物质基础纵容她,性格也越来越脱缰,只是随着长大渐渐懂事才收敛了一些。
可是性格已经养成了,她确实不那幺守规矩,有意识控制的时候能装模作样扮一个钓系美人,一旦松懈,“成熟”这两个字就与她无缘。
何况还是跟姜澈这个从小早熟到大的弟弟比。
“再成熟也会被憋疯的啊。”钟灵根本没留意到姜澈此时内心的一团乱麻,给自己的幼稚行为找借口开脱。
姜澈岔开指缝,露出的眼睛眄了她一瞬,忽然开口问她。
“真的很想去透透气?”
医院的VIP收费死贵,楼层病房本来就不多,专供那些有钱人挥霍,自然也会给一些特权,比如没有设定固有的探病时间,毕竟资本的自由时间本来就有限。
相对的,这里隔音也会好很多。
已经快晚上10点,姜澈从走廊闲适走过,拐进病房的下一刻,飞速握住了轮椅把手。
“值班护士去查房了,还有一个在低头写报告。”
钟灵兴奋地攥紧了腿上的毯子,感觉自己就像是谍战片里的特工。
“趁现在,快走。”姜澈一低身,轮椅仿佛战车开出了病房。
从钟灵的病房到电梯口距离不远,姜澈推着轮椅大步流星,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动作从容一气呵成,反倒是作为病人的钟灵心跳加速,连大气都不敢出。
“喂,嗯,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去,你先让他再等我一段时间,多久?我看看……”
按理而言他们暗度陈仓应该越低调越好,可是轮椅的声音如果在极度安静的情况下多少很难掩盖,姜澈反其道而行之,路过护士站的时候大声打起电话。
轮椅高度比值班台低上许多,值班护士擡头也只看到姜澈,她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提醒:“请注意一下音量。”
姜澈充满歉意地对她颔首,谈话声间加快了脚步走过护士站。
VIP楼层是专属电梯,姜澈是确认电梯本来就在楼层停靠才启动的逃跑计划,现在到了电梯口,一按按钮,电梯门就打开了。
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钟灵才捂着胸口,猛地张口呼吸大喘气。
“你胆子好大,果然也不是什幺好东西。”钟灵转头给予中肯的评价。
姜澈重新按下开门键。
“……喂。”钟灵的心又跟着悬了起来。
“送你回去吧。”姜澈报以微笑:“反正我也不是什幺好东西。”
“那我要喊了,喊你绑架我。”钟灵死死攥住他的风衣衣袖。
还好电梯已经开始下行。
姜澈垂下眼睫,许久,笑声从她头顶落了下来。
“不要把绑架犯抓得这幺牢,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