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是个贱屄。”在下一刻,男人几乎换上了无人所见的丑恶嘴脸,他想起日前郭素娥对他义正言辞地拒绝,更是朝地上吐了口痰。
“世界遭变了。瘟女人!”他蹒跚地向土坡上走,“我为啥子要打我的女人呢?她丑,常年生病,但她比这骚货好得多!……可惜年少时候不知道!”他激烈地向前走,并不辨认路,只是佝偻着,把飘荡不定的大脚一步一步地踏在野斑竹和茅草里,“我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我要是有谷子,”他浑实的手臂在空中抓扑,被他手掌所击弯的桑树干条刷在他的胸上:
“要是有,看这瘟女人对我怎样呢!”抚摸着粗糙的下巴,他在枝条之间站住,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但是当他正预备向风眼厂昏弱的灯光回转的时候,在他侧面,茅草燃烧般地响了起来。他迅速且突然涌起一种烈性的愤怒转过身子,看见了一个比他矮些的方形人影坚定地在三步外屹立着。他闭紧嘴,严正地站定。
“魏海清!”张振山发出他低沉的声音喊。
“你哪位?”魏海清喘息地问——他喘息的原因,是他已经在对方最初的发音里辨别出了对方的身份。
张振山向几丈外的隔着一条污水沟的小屋瞥了一眼,随后便向下走了一步,攀住树枝。他在小屋空了的猪栏后面,在那每一次总坐在那里等待着跃进屋子的时机的石块上,听见了魏海清和郭素娥谈话的全部;而且,当魏海清激怒地痛苦地在草坡上转着圈子的时候,他已窥伺他好久了。
“我问你两句话。”
“问吧。”
“我是流氓,这有点像,我夺人之妻,这也对。”他磨着牙齿:
“现在你回答我,我仗谁的势欺人,谁的势力?”
魏海清的脸灼烧,愤怒地颤抖起来,热辣的烟雾包裹着他,使他感到自己仿佛腾在空中。
“问你自己!”他笨拙倔强地回答。
“问我吗?”张振山猛烈地把手里的桑枝从树上折断,魏海清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而退后一步。
“你们,在女人面前像狗一般地舔舐打滚。你舅子推荐你来做工,你有六块钱一天。但你像个做工的人吗?要站起来正面说话!”张振山的语气愠怒:
“我不怕谁,也不仗谁!我就是这幺一个人!一个人!告诉你,再不准到这屋子里来!”
他把手里的桑枝举起来,狠狠地向屋子那边挥着;光赤的桑枝在夜的冷空气里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这是我们的地方!你凭什幺……”魏海清窒息地叫喊起来:
“你这畜生养的,没有人性……”
“哈哈,”张振山冷笑道:
“你们的地方!今天我就这样说了——记牢!”他把桑枝重新扬起来,做成一个威胁的手势,击断在树干上,然后用强猛的大力缩紧肩胛,咂一咂嘴唇,大步向风眼厂的电灯光走去。在石板路上他避着风点燃了香烟……
魏海清怔忡着,一瞬间不能明了自己,只是向张振山的凶猛影子凝视,仿佛这个人有一种奇特的美丽,很诱惑他似的。但终于他还是感到了锐烈的失败,嘴里昏乱地诅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