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国公世子崔翎出现在了门口,打断了父子两人的争执:
“二弟,莫要再同父亲胡闹。你几日没有休息,又不是铁打的人,当真不顾身体了?毕竟是一条人命,府上能用的人也皆被派出去寻人了,你如何却先来怀疑自家人?”
崔翮素来尊重兄长,又明白崔翎说的不假,便偏过脸去不再多言,任由崔翎将他带回了自己的院落。
崔翎知道他此时不愿同家里其他人相见,便将他安置在自己书房中,劝道:“你且休息,纪氏之事,我自会会替你操持。若你此时病倒,那无论她生死,你又有何力气安排?何况你只是告假,莫要让皇上失望。”
一股漫天的疲惫感袭来,崔翮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恍惚之间似乎听到崔翎的叹息声:“……情之一字,当真摧心蚀骨。”
崔翮睡得并不踏实,一夜乱梦,他仿佛在迷雾中几番跌撞浮沉,梦中出现了好几次纪芜的面容,浅笑的、讥诮的、愤怒的、冷漠的……每一副不同的表情,都是他所见过的,可最终这些嬉笑怒骂的她都烟消云散而去,站在他面前的,是最真实、也是没有一丝情绪的纪芜,就如他初见她时那般,从容冷清,不似红尘中人。
她本该如此,她一直如此,她……
骤然睁开眼睛,前些日子被他粗心忽略的那些古怪疑惑的细节浮出水面,纪芜变了,但是这种变化是浮于表面的,虚幻犹如梦中人,而最真实的那个她,始终冷清地、不带感情地站在局外看着他。
崔翮胸中狂跳,他掀开被子几乎是从床上跃了起来,一路差点撞翻了几个丫头,跑回了他与纪芜同住的院落。
天色已经放晴,雨后的一切就连空气都仿佛焕然一新,崔翮冲进房里,一件件翻检起纪芜的东西来。
她若要逃,即便筹谋的再好,也不会什幺东西都不带,一定会留下痕迹。
可是纪芜仿佛真的什幺都没有带走,衣服、银钱、贴身之物,甚至连绣了一半的绣绷,都随手放置在了笸箩里,崔翮急于找到证据,大声朝外喊道:“去把那几个丫头都带来!”
春桃、水茹很快被崔扬带了进来,崔翮一双眼睛将她们浑身扫了一遍,才道:“仔细查看,看她有没有带什幺东西走,再小的地方也不能放过。”
几人虽然一头雾水,可根本不敢违逆崔翮,立刻翻箱倒柜找了起来。
纪芜为了不让人起疑,是当真什幺都没带走,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她比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虽然没有找到她带走了什幺,可细心的春桃却发现了一样她没带走的东西:“这是……”
她拎出了一个放置在角落,她从未见过的香袋,针脚很陌生,不属于她们任何一个人。
香袋被放置在崔翮面前,崔翮仔细地将其里外翻找了一遍,竟是倒出了几颗细小的药丸,他立刻去传大夫,直觉告诉他,这东西的真相一定不会让他高兴。
大夫来之前,崔翎却先来了,他第一次踏入崔翮独住的这处宅第,面色犹豫。
“二弟,纪氏……有消息了。”
崔翮正握着香袋发呆,他心中此时已经有了五六分确信,纪芜没有死,只是想办法逃了,此时见到崔翎,他的面色已好了很多。
可崔翎却是满脸不忍地说出了最新的消息:“在通源河下游,今日找到了一具女尸……所穿衣物,正是她当日落水时所穿。”
崔翮的表情一点点碎裂,最终却是攥紧了香袋咬牙道:“不可能!她根本就没死!”
崔翎不忍地闭了闭眼,“她的贴身丫头在哪儿,还需要认一认尸首。”
……
“纪芜的尸首”因为面部已经被鱼咬烂,身体也泡发肿胀,并不好认,春桃、水茹都去见过了,两个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等可怖的景象,吓晕过去之前凭借着衣裳首饰匆匆点头认了,只是崔翮,他好似一点都不介意死尸可怖,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遍又一遍。
就在崔翎都觉得头皮发麻的时候,他才终于从屋里出来,面色恢复了些,说道:“不是她。”
崔翎叹了口气,不想再与他辩驳,他这几日做的事早就脱离了正常的范畴,如此显而易见的意外,他就是不肯承认,崔翎只当他伤心过度,敷衍道:“这里的事交给我处置吧,你先回去。”
崔翮盯着兄长,似乎不再想寻求他的认可:“那就有劳大哥了。”
只要他知道,这不是纪芜,就够了。
是啊,那个女人,她偷偷背着自己服用避子药——大夫已经验出了那黑色的药丸,就这幺一个不肯认命的女人,她只会逃,怎肯安然赴死?
或许没有那药,他会被里面那具和她七八分相似的女尸骗过一时,可是他了解她,这幺多时日的相处,她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他了解她。
崔翮都意外自己此时竟然并不生气,在知道了纪芜根本没有变过,知道她根本不想生自己的孩子,知道她拼命要逃离自己,知道她还是对自己充满了厌恶和痛恨这样的真相后……很神奇地他竟无半点怒气,心中反而有一种当年置身敌军被逼入四面楚歌境地时的战意和兴奋在胸中涌动,热血澎湃,叫嚣着不甘和决心。
纪芜,你做得漂亮,你若真有本事,便一辈子躲好了别被我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