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惊蛰（上）
阳光穿透蓝色布帘和绿色木制窗框照亮办公室，王复中连长穿着笔挺卡其色宪兵制服坐在木制办公桌后，背后悬挂包含东北九省和外蒙古在内的巨幅中国地图，两旁竖立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和蓝底白星图案的国民党旗。
王复中连长针刺般短平头底下晒得发黑的脸神情严峻，眉头微皱，脸颊抽搐，紧抿下唇，满脸浩然正气却流露怒色，看着手里的红色纸夹里以毛笔书写的公文：”......白米两百吨并茶五十斤委长江海运公司运补南京下关码头.....”
砰！的一声巨响！王复中连长握拳痛击木制办公桌！晒得深黑的脸庞紧皱眉头，极力克制即将爆发的怒火！这些人无视中央规定执意把原应急援东北的物资转至南京同党！就在这个时候窗外传来喧闹声响！
“交出来！””尬郎交出来！”
烈阳下的台中团管区司令部门口的黑色铁闸已经拉起，几十名穿著白麻挂和黑布裤看似农民的群众簇拥在铁闸前，手拿锄头和镰刀愤怒叫喊！
铁闸后方的几名卫兵头戴钢盔，穿着米色制服，手握长枪警戒，张副官站在卫兵后头挥舞手臂试图驱离群众！
包围司令部的群众领头的是台中米商工会理事长蔡铁雄，穿着满是缝补痕迹的黑色唐装布袄，敞露白挂内衣，领头站在群众前握拳高呼！
”交出来！”
蔡铁雄杂乱随意拨到两边的头发略长而泛白，皮肤粗糙发红络刻明显的皱纹，眼神深不可测，却带有无可撼动的坚定，胡子几日没刮杂窜嘴角周围，乍看像是流浪汉，却自然流露出领导者的气魄，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目露凶光高喊，”冲！”
群众蜂拥冲向司令部大门口早已拉上的铁闸，张副官带着恐惧隔着铁闸朝蔡铁雄高喊”解散！否则开枪了！”
张副官说完，伸手掏往枪套取出手枪高举向天，眼看就要扣下板机，却被从司令部办公楼里走出的王复中连长制止！”等等！”
王复中连长高大的身材穿着笔挺的宪兵制服，胸膛饱满隆起斜挂着皮制枪带，雄健的腿裹在卡其色宪兵制服长裤里塞进高筒军用皮靴，挺直腰杆，面容严肃走到张副官身旁。
铁闸的那头，蔡铁雄原本领头冲撞的势头，因为王复中连长的出现而停止，现场突然安静，只听得呼呼风响。
王复中连长看到铁闸那头的蔡铁雄，灰白头发被风吹飘起，毫无惧色，昂然而立，蔡铁雄深邃充满城府的目光穿透黑色铁闸，直射进王复中连长的眼睛，宛如胜利者一般！
此人看上去是粗糙莽汉，却总带着捉摸不定的阴狠，让王复中连长想起读黄埔军校时的某些政治教官，总高呼着”工农兵团结！”王复中连长沉默狐疑的望着铁闸那头的蔡铁雄，张副官已经立正站好，擡起手臂朝王复中连长行标准的军人举手礼！高声朝王复中连长报告！”.....九连二兵李上元今日早晨外出发生纠纷，开枪击伤一名路人，刁民现在吵着要交出李上元......”
“什么纠纷？”王复中连长板着脸问。
“就....见到女人漂亮，拉进巷里搞事.....”张副官陪笑着，降低了音量说，”.....男人嘛，在部队久了也是难免.....谁知有人多管闲事......这是对方先动手的！”张副官不耐烦望了一眼铁闸那头群众，低声在王复中连长耳边说，”.....李上元是正当自卫！”
王复中连长雄壮魁武的身形沉默如山站立，没有皱眉却像是皱着眉头，他对军纪败坏若此痛心疾首，但当下要务是先让眼前这群激愤的民众能够平安离开。
王复中连长在脑海里飞快思索了一会儿，便挺直腰杆，迈开大步走向铁闸那头的蔡铁雄，擡头挺胸，义正辞严的说，“蔡理事长！关于这起事件，国军必会深入调查，秉公处理，请你先带民众回去休息！”
蔡铁雄晒得发红的脸，脸颊深络两道法令纹渗出细微的汗珠，眼神深不见底看着王复中连长，静默半晌，才嘴角微扬的低声冷笑说，”骗肖仔！”
蔡铁雄突然满脸凶狠，转头用台语朝群众高呼！“伊讲会公平处理啦！叫咱先回去！”
“无可能！””交出来！””强奸啦！””冲！冲啦！”
现场几十个持锄头镰刀的民众群情激愤！王复中连长见状，突然勃然大怒，竖眉张嘴，声如洪钟高喊！”冷静！”
王复中连长狮吼般的呼喊瞬间震摄全场，蔡铁雄皱眉转头已不复见阴冷神情，代之沉重严肃，紧抿双唇板着脸望向王复中连长。
“国军说到做到！”王复中连长余怒未消，胸膛宽阔包覆在笔挺宪兵制服剧烈起伏，眉头竖起，张开大嘴，慷慨激昂说，”我以人格担保，必秉公处理！”
蔡铁雄神情严肃，深刻擡头纹底下眼神决绝的穿透铁闸，带着沉重和期许望向王复中连长，用台湾腔浓重的国语说，”....人格我不要.....你用人身换！”
“可以！”王复中连长毫不犹豫回答！满腔浩然正气的说，”国军毋枉毋纵！必给你ㄧ个满意的交待！“
“话是你说的......”蔡铁雄听到王复中连长这么说，粗砾风霜脸上的沉重神色舒缓不少，打量着王复中连长，视线扫过王复中连长宪兵制服包裹的雄健胸膛，越过宽版军腰带，落在王复中连长卡其色宪兵军裤的裤裆右侧微微隆起的部位，法令纹深陷的脸颊抽搐一下，视线回到王复中连长脸上，无可怀疑的语气坚决对王复中连长说，”你要记清楚，我会来讨！”
蔡铁雄眼神深邃锐利的看了王复中连长一眼，转身朝向群众，以台语高喊，”连长讲，用伊的身来做担保！这句话，大家都有听到！”蔡铁雄灰白交掺的杂乱头发被风吹得飘起，双手放在背后，高大的身材站在群众之前，像演讲般的说，“咱给伊一个机会......若无做到......”蔡铁雄侧身擡起手臂，指向铁闸那头的王复中连长，
”.....就用伊的身来换！”
蔡铁雄沙哑粗砾的声音回荡在呼号的风里，在王复中连长板着脸踏上办公楼的台阶时，仍余音不绝的萦绕耳际，张副官像犯了大错，小心翼翼跟在后头。
“叫李上元立刻来见我！”王复中连长紧皱眉头，黝黑的脸涨得通红，皮制军靴踏上二楼，光滑的洗石子地板踩出啪啪声响，台中团管区司令部长廊空无一人，每扇门都紧闭。
“李上元他.....”张副官跟在王复中连长背后欲言又止。
王复中连长停下脚步，高大的身形穿着笔挺的宪兵制服，满面狐疑转头，沉默威严站立，等着张副官跟上脚步。
张副官低头来到王复中连长身旁，做了亏心事般的擡头，望了王复中连长一眼，随即低下头去，低声说，”.....跑了”
“跑了？”王复中连长紧皱眉头看着张副官。
“跑了。”张副官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回司令部收拾东西后就跑了.....”
王复中连长嘴角紧绷抽搐，正要发作，却听到安静的长廊响起啪啪的军靴踩踏，传令兵从长廊那头急奔而来站在王复中连长面前，气喘吁吁扶正军帽，立正站好说，”.....司令请您即刻过去！”
“咱要团结！不行给人欺负！......”王复中连长站在宪兵司令的办公室门外，听到里头传来台语嘶哑的收音机广播声，犹豫半晌才擡起手敲门。
宪兵司令肥圆的脸神情严肃坐在大办公桌后头，周围站着几名制服笔挺的高阶军官们，聚精会神听着桌上的收音机，宪兵司令朝向王复中连长比出噤声手势，收音机里继续发出台语广播的悉索声响”......国民政府贪污....黑钱....抢咱物件....抢咱米.....“
”....官给伊做...咱只给伊做奴才.....咱要团结.....反抗！......”
“造反了！”宪兵司令板着脸，庞大身躯穿着宪兵军礼服躺上皮制高背椅，语重心长说，”.....叛乱份子在台北掀起动乱，已经占领台湾广播电台，正在放送叛乱广播！长官公署发来电报，台北宣布戒严，部队开枪了！”
#6惊蛰（中）
“关电火！”几十名壮汉手持火把走在夜晚人车稀疏的台中街道，漆黑的道路两旁仅见几家灯火，台语高声叫喊之后，各家灯火迅速暗去，只余其中一户人家窗户犹透出烛光。
”关电火！若听无就是外省人！”火光映照蔡铁雄粗砾风霜的脸，映照得他额头和两颊深刻的皱纹更加深刻明显，蔡铁雄灰白交掺眉毛横竖，眼睛微瞇，目光深不可测望向整条街上唯一透出灯火的人家，神情凶光毕露，高喊”就是伊！打给死！”
群众爆发怒吼，持火把穿越狭窄街道蜂拥至该户门前，火把集中到一起像燃出熊熊烈燄，摇曳掩映里锄头撞破木门，群众持火把涌进门里！批哩碰啷！碰！的巨大声响之后是尖锐的叫喊！啊！！！！！！！！！！！！！
一个男人被群众拖出房舍，几十名壮汉把他包围在中间，火光映掩里交错踩踏！乒崩！啪框！镰刀锄头挥动在火光里，窗户打破，满地残破，群众吆喝集队而去，火光熊熊消失在街道那头，恢复宁静的街道，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余满地狼籍和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男人。
早晨微光洒落街道两侧低矮日式木制房屋的瓦片，静谧街道空无一人，地平线那端响起细微嗡声，声音愈来愈大，几十辆草绿色庞然大物般的军用卡车驶进街道，卡车后座载满两排头戴钢盔手持长枪的士兵，卷起滚滚尘土，一辆接着一辆绵延不绝。
王复中连长头戴钢盔，晒成深黑的脸庞眉头深锁，庞大身躯贴覆卡其色宪兵制服，胸膛斜挂皮制枪带，宽版军腰带底下雄健双腿裹在合身的宪兵军裤里大字形敞开，跨间鼓胀蓬满一包凸出，两双撑膝，挺直腰杆，鼓出胸膛，虎背熊腰坐在最后一辆军用卡车后头。
王复中连长横眉扫射周围，每户房舍皆门窗紧闭，出发之前，宪兵司令胖壮身躯穿着军礼服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肥圆的脸涨得通红，愤怒下令！”暴民格杀勿论！”
“尤其蔡铁雄！”宪兵司令咬牙切齿，紧握拳头，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组成市民大会，当了主席，组织民兵带头叛乱！”
动乱迅速从台北蔓延全台，各地都发生外省人住家店铺遭打砸，甚至有外省人遭杀害的事件，抗议群众甚至组成团体联名要求政治改革！这一切都让王复中连长联想到中国大陆刻正由左派份子煽动而蔓延爆发的大规模学潮和反政府示威！
砰！尖锐枪响惊醒王复中连长的沉思！继而惊天一声爆炸！碰！前头一辆军用卡车顿时陷入火海！狭窄街道两旁的民舍黑瓦屋顶冒出数不清的人影持机枪朝军用车队扫射！又一颗炸弹抛掷出来，碰！的一声巨响！前方一辆军用卡车冒出火光！
“中伏了！他们有枪！”张副官在王复中连长身旁惊惶高喊！”老百姓哪来的枪？”
王复中连长无暇思索，训练有素的掏出手枪转身低伏，就战斗位置！国军部队和民兵团激烈交火，街头枪声大作！民兵团以沙包封死街道两头，使得国军部队陷入包围之中。
“突围！”王复中连长钢盔底下黝黑的脸庞渗出汗珠，浓眉横竖，张开大嘴高喊！军用卡车上的士兵迅速下车，庞大车体作为掩护激射出枪林弹雨！
王复中连长改持长枪，朝屋顶扫射！眼角余光见到张副官背后的屋顶冒出一个人影！
“小心！”王复中连长猛力拉过张副官，却已经太迟，张副官两眼睁大，惊慌望着王复中连长虚弱吐出字句”......我......我娘.......”话还没说完，张副官就全身瘫软，低下头倒进王复中连长怀里，张副官卡其色宪兵制服后背染出大片鲜红血迹！
王复中连长钢盔底下的神情刚毅坚决，眉头深锁把张副官的尸体放倒在地，黝黑脸庞冒出杀气，飞快转身举枪瞄准屋顶击出子弹！迅即从屋瓦滚落一个男人。
王复中连长杀红眼般咬牙扛枪扫射！枪口所指之处尽皆冒出灰烟滚滚！突然从王复中连长侧边砰！的一声枪响！右手臂ㄧ阵剧痛！长枪突然坠地！右手臂喷出鲜血！
王复中连长眼睁睁看着宪兵制服长袖晕红一片，快速以左手拔出手枪，翻滚隐身军用卡车之后朝周围扫射！
砰！砰！砰！远处倒下几个人影！他不顾身负枪伤，高声疾呼“撤退！”钢盔底下晒成深黑的面庞擦满血迹泥土，卡其色宪兵制服袖子已经血染成红，国军部队虽有武器之胜，却寡不敌众，军用卡车一辆接着一辆挤满狭窄街道全都陷入火海，滚滚黑烟窜入天际！卡车周围一具又一具的国军士兵尸体，民兵仍潮水般源源不绝从四面八方逼近！
王复中连长左手持手枪朝周围扫射，趁枪战空隙俯身趴在地上匍匐前进，爬进军用卡车底盘试图寻求掩护，几要全身隐入卡车下方之时突然左腿中弹剧痛！
王复中连长强忍痛楚，挣扎爬进卡车底下，眉头刚毅微皱，侧身低头检视身上，见到卡其色军裤在左大腿位置血染成红，右手袖子晕红一片，藏身卡车下方，左手扯出卡其色宪兵制服，飞快解开制服下方几颗钮扣掀开，露出白色稀疏棉料的男内衣，抓住内衣下摆猛力撕扯！啪！的一声！内衣扯出一个破洞！
王复中连长皱眉咬牙拽着内衣破洞，扭腰出力，从内衣撕下了一片白布紧紧缠绑右手臂试图止血，宪兵制服摩擦地面撩起下摆，露出被黑土摩擦弄脏的白色内衣稀薄棉料，内衣底下露出后腰汗湿透的深褐色粗厚皮肤，擦满白灰黑泥和血迹，露出一小截白色男内裤的腰头。
王复中连长撕破内衣裹住右臂止血，同样方式紧绑左腿中枪部位，不顾右手和左腿几呈瘫痪状态，眼神坚定望着前方深锁的民宅木门，伏身军用卡车底下，匍匐朝前方爬去！深知在民兵团重重包围之下，躲入民舍是险中求生唯一办法！
王复中连长左臂前撑地面，腰杆摆动，右膝弯曲爬行，卡其色宪兵军裤摩擦拖扯，从后腰部位露出更大的一片雪白色的男内裤擦磨在地上，砂土和血痕染上男内裤白色棉料划出黑红交掺的肮脏印迹，枪声四起之中爬至木门前方，擡起左手猛力朝木门敲打！碰碰碰！碰碰碰！
木门伊呀一声打开，一名妇人探头出来，惊恐见到王复中连长衣衫狼藉匍匐爬在地上，右臂和左腿捆绑的白布渗出鲜血！妇人几乎没有犹豫就蹲下身子，朝王复中连长伸出手臂说，“卡紧入内！”
王复中连长认出这是那日在田仓米行哭喊的妇人，吃力握住妇人的手，借由这股力量的支撑挣扎而入民舍之中。
#7惊蛰（下）
朦胧无边的黑暗里，张副官眼神茫然空洞，嘴唇颤抖说”.....跟我娘......说.....孩儿....不孝......”
“复中！”常芬清丽短发在穿着蓝布袄的肩头跳动，手抚怀孕圆凸肚子赶上来眼眶含泪说”到台湾记得写信......”
蔡铁雄茂密凌乱的灰白交掺头发底下风霜粗砾的脸，眼神深邃仿佛黑洞一般......”拖出来！””乎伊死！”
王复中连长在黑暗中倏地睁大眼睛，针刺般的短平头湿漉漉都是汗，月光从狭小的木窗撒落，幽暗房间靠墙摆着简陋的木床，王复中连长卡其色宪兵制服领口敞开几颗钮扣，露出白色内衣圆领，身上覆盖红色碎花薄被，远处传来男人的呼斥！”拖出来！””你军统的！””是不是？”
王复中连长从床上挣扎起身，突然右手臂一阵剧痛，勉强从棉被里抽出右手，发现制服长袖割开一个破口，手臂肌肉绑上厚白布，手肘支撑身体从床上坐起，右脚踏上地板，移动左脚又是一阵刺痛！
王复中连长把棉被整个掀开，看到左腿军裤膝盖位置割开，密密麻麻黑色腿毛间绑上白色绷布，卡其色宪兵军裤染满血迹和灰土。
王复中连长下意识擡手摸向枪套，确认手枪还在，远处又传来呼斥！”一定是军统！””该死！”
”喀当！”王复中连长听出那是手枪上膛的声音，这份喧闹声仿佛就在几堵墙之外，像是那么远，却又像是那么的近。
”我不是！”男人否认，却立即遭到台语的激烈辱骂！
突然砰！的一声枪响！一切都归于平静！
房门打开，一个中年妇人端着壶水走进来，见到王复中连长坐在床边，妇人满面惊慌的回头朝外张望，随即轻声的关上木门，蹑手蹑脚，走进床边，对王复中连长擡手比出不要说话的手势。
王复中连长眉头竖起狐疑望着妇人，皎洁月光透进房内，看到那张妇人的脸看起来约莫六十多岁，劳碌风霜却带着淡定和蔼，窗外仍依稀听到杂遝脚步，继而低沉敲门，碰碰碰！碰碰碰！
王复中连长想起枪战中幸得妇人搭救，藏身后院库房重新包扎伤口，之后便陷入沉沉昏睡，此番外头喧闹，想必是民兵团正在逐户搜捕！
“先饮水.....”妇人擡头望了一眼窗外，神色平静朝王复中连长笑了一下，把水倒进瓷杯里递过来说，”.....无事.....你安心在这治伤.....”
妇人说的是台语，但因话音相近，王复中连长能听懂九成，王复中连长晒得发黑的脸庞擦满白色灰土和深红血迹，宪兵制服凌乱发皱，胸膛发红的皮肤从白色内衣低垂的领口露出在卡其色宪兵制服敞开的领口之间，直觉的伸出右手想接过杯子，却突然一阵刺痛！
王复中连长眉头微皱，左手扶着右手臂，神情复杂望了一眼妇人，朝妇人点点头，擡起左手，接过杯子，狼吞虎咽凑近嘴里喝水，水珠从王复中连长嘴角滴落湿了胸口，他记起仓皇躲入民宅之时，见木门内是日式平房，妇人带他熟门熟路穿过小巧雅致庭院，想来应是屋主之类，能有如此房产，妇人的身份必是田仓米行老板娘。
“我想你应该欸想妹看报抓......”妇人笑着拉过木椅，在床边坐下，点起蜡烛，拿出桌上的报纸递给王复中连长，”.....我不识日，但应该是讲最近的歹记.....”
烛光照亮房间，王复中连长这才看清狭小房间堆满米袋和木柴，仅有张木床放在窗下并一组木桌木椅，此外别无他物，他坐在床侧，卡其色宪兵制服皱拧不堪，擦满黑土血痕，胸口敞开几颗钮扣，露出发红的胸膛，底下斜挂擦满白灰的皮制枪带，宽版军腰带歪斜悬在腰际，军裤同样肮脏不堪，裤脚塞进长筒皮军靴，右手臂和左腿膝盖部位绑上止血白布，吃力伸手把茶杯放上木桌，接过妇人递来的报纸，斗大报头写着”和平日报”，赫然写着”民军已占领台中市政府，台中团管区司令部宣布投降！”
王复中连长眉头紧皱，瞪大眼睛脸颊抽搐看着报纸，原来在昏迷的这几天里，抗议群众在蔡铁雄带领下组成”台中地区治安委员会作战本部”，组织”人民大队”民兵团体，不但占领台中市政府，更以台中市长等三百多名党政要员为人质逼使台中团管区司令部投降交出武器，民兵已彻底控制了台中市区！
碰碰碰！碰碰碰！激烈的敲门声惊醒王复中连长的沉思，这次敲门明显就在身旁！他皱眉警戒擡头，直觉的伸手向腰际的枪套，妇人惊慌擡头望向房门，随即恢复镇定，转头朝王复中连长说，”免惊！这有我，伊不敢胡白来！”
“千万不行出来！知无？”妇人忧心望着王复中连长，结结巴巴用国语重复说，”不能出来，不可以出来......”
王复中连长脸上冒出杀气，恶狠狠望了一眼房门，妇人等不及王复中连长回答，就急忙吹熄蜡烛，忧心望了王复中连长一眼，快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月光撒落台中夜晚清冷的街头，街道两旁都是木制矮楼，刚下过雨，地都是湿的，晚风吹起蔡铁雄灰白交掺的头发，他身上敞开的立领黑布袄擦满白土，里头穿着的白麻挂血迹斑斑，黑布裤缝满补丁，黑布鞋满是泥泞，后头跟着手持火把的十几个大汉，每个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到只听得火焰燃烧兹兹声响。
蔡铁雄微皱眉头望着前方的木门，眼神凌厉深邃，正准备再次敲门，木门就打开，妇人强做镇定探出头来朝蔡铁雄笑了一下，用台语说，”理事长，这晚啊，有事？”
蔡铁雄目光严酷锐利，望着妇人的脸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神色瞬间转为亲切”阿红嫂，最近乱，阮在维持治安啦！巡看有事无！”
“真多军统的人在这，若妳有看得，赶紧给我讲！”蔡铁雄目光温暖亲切望着阿红嫂，却不忘看了一眼阿红嫂身后的院子，笑着说”.....我来帮妳厝巡一下”
蔡铁雄说完，朝背后使个眼色，持火把的大汉们便要入内，阿红嫂连忙挡在门口，挤出笑容说，”多谢啦！我这真好，没事，若有事，我一定给你讲！”
”这晚啊，厝里都困了，改日再来啦！”阿红嫂说完，急着想关上木门，却又想起什么的擡头，笑着对蔡铁雄说，”明日有闲来米店饮茶啦！”
蔡铁雄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阿红嫂便要关门，蔡铁雄低下头从阿红嫂脚边往里头望去，却仿佛看到什么，眉头倏地皱起，脸上立刻笼罩寒霜，擡手挡住木门不让关上！
“火来！”蔡铁雄神色冷峻望着阿红嫂背后的泥地下令！
火把迅速伸过来到蔡铁雄面前，火光摇曳掩映阿红嫂强做镇定的脸，光与阴影交织底下，阿红嫂脚后院子泥地里，随风摇曳的草支沾染一块暗红色的干涸血迹。
“阿红嫂，妳应该知，若私自包庇外省军人还是军统份子，是给自己找麻烦.....”蔡铁雄勉强压抑不耐，板着脸皱眉对阿红嫂说完便扬声下令！”给我搜！”
“不行！”阿红嫂惊慌挡在门口，随即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挤出笑容说，”今日真正是晚啊，明日再来啦！我要困啦！”阿红嫂说完就要关门，蔡铁雄却阴着脸下令！”给伊带走！搜！”
“不行！不行入内！”阿红嫂尖叫声被几十名持火把的大汉吆喝打断，眼看阿红嫂就要被推倒在地，突然一声如雷狮吼！”住手！”
啪！啪！啪！的声音响起在阿红嫂背后的院子，长筒军用皮靴踩着泥淖积水，步履蹒跚走来，王复中连长高大的身影裹在肮脏发皱的卡其色宪兵制服，出现在阿红嫂背后，右手臂松瘫垂在腰际，左手握着手枪，黝黑的脸沾染血迹擦满白灰黑土，视线坚毅沉着穿越阿红嫂，落在蔡铁雄眉头深锁的脸上。
“跟她无关，是我用枪逼她收留我！”王复中连长视死如归的望着蔡铁雄，神色平静的说，”把她放了！我跟你们走！”
“不行！”阿红嫂神色惊慌张开双臂挡在王复中连长和蔡铁雄中间，转头瞪大眼睛望着王复中连长手里的枪，随即着急转头望着蔡铁雄，吞了口唾沫，为难的挤出笑容说，”理事长，伊是好人，帮咱留米......”
“有记得无？那日在米店......”妇人放下手臂，转身朝向蔡铁雄，和蔼的挤出笑容，求情说，”.....咱食人一口，就要报人一斗.....伊受伤，就给伊在我这给伤治好，好无？”
阒静无声的夜只听得火把燃烧的撕撕声，全场没有人说话，月光底下的阿红嫂的屋宅门口聚集十几名持火把的大汉在蔡铁雄背后，阿红嫂矮瘦的身躯挡在半掩木门前，在她背后的院落站着身材高大的王复中连长。
蔡铁雄眉头紧皱，却面无表情的把视线从阿红嫂脸上移开，落在阿红嫂背后的王复中连长，目光飞快穿越王复中连长手里的枪，扫过王复中连长手臂和腿上的伤，蔡铁雄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语气平静对王复中连长说”枪交出来！”
王复中连长擦满灰土黑泥和血迹的脸颊抽搐一下，神情明显疲惫，却强撑刚毅坚决的目光，高大身形狼狈裹在残破肮脏的宪兵制服里望着蔡铁雄，明白事已至此，难全身而退，尤其不能牵连善心相救的田仓米行老板娘阿红嫂，然而，枪是军人第二生命，理应不惜以枪里最后一颗子弹结束自己生命，都不能屈从敌人之手！
“把阿红嫂带走！”蔡铁雄见王复中连长沉默不语，神情淡定朝阿红嫂擡起下巴，两名大汉立刻上前架住阿红嫂！阿红嫂没有反抗，温柔和蔼转头朝向王复中连长笑说，”无要紧，我和伊讲，免烦恼，你先入去......”
“阿母！”突然从屋里奔出两个小孩，小女孩年约十几岁，绑着两条辫子，着急的拉着约莫七八岁的弟弟，扯着大汉的衣摆哭喊”放了我阿母，求你放了我阿母！”
“阿春！”阿红嫂面容转为责怪，低声朝女孩叱骂”叫你看好弟弟不出来，阿母去去就回来....”
“阿红嫂，收容外省军人，是和伊同伙，这是该死！”蔡铁雄沉着脸，却若无其事的说，”.....妳要考虑清楚......”
“阿春！带弟弟紧入去！”阿红嫂仿佛没听见蔡铁雄的话，叱骂了女孩，又转头朝向王复中连长，口吻坚定的以生涩国语说”回去里面！不要出来！！”
“带走！”蔡铁雄面无表情的下令，视线却望着王复中连长，两名大汉就要拖走阿红嫂，现场响起两个孩子尖锐的哭喊”阿母！！！！！”
“慢着！”王复中连长刚毅望着蔡铁雄，身虽负伤，却强撑着擡头挺胸，笔直站立，目光坚定无畏，握枪的左手松开手指，枪枝猛然坠地！语气病弱却仍带着雄浑说”跟她无关，把她放了！我跟你们走！”
碰！的巨大声响回荡台中深夜清冷的街！王复中连长魁武庞大身形摔倒在雨后积水的地溅起四散水花！十几名持火把的大汉团团包围倒在地上的王复中连长，火光掩映当中，大汉们起落拳头和脚踢打王复中连长！
蔡铁雄沉默着站在一旁，阿红嫂蹲在地上把两个孩子的头掩入怀里抱着，神色惊惶望向街上人群。
王复中连长针刺般的短平头躺在水洼里，黝黑的面庞擦染黑土血痕紧皱眉头紧闭双眼，侧脸压进水里，黑布鞋沾泥踩上王复中连长的脸，脚踹上王复中连长宪兵制服里的身躯，血迹和泥土晕开卡其色宪兵制服，白布捆绑王复中连长伤口涌出鲜红的血！”喀当！”一声上膛！一名大汉持黑色手枪抵上王复中连长倒卧水洼的太阳穴！
王复中连长紧闭双眼倒卧在地，动也不动，冰冷枪口抵住额头，脑海浮现常芬的脸.....肚子里的孩子该有八个月大了.....如果生的是男孩，就该追随乃父职志从军报国.......。
王复中连长被枪枝抵住太阳穴，紧皱眉头，闭上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命运！
“......稍等！”
王复中连长倏地睁开眼睛，身旁响起蔡铁雄粗哑的嗓音，
”.......伊的命！伊的身！都是我的！把伊带走！”
——————简体中文
#5惊蛰（上）
阳光穿透蓝色布帘和绿色木制窗框照亮办公室，王复中连长穿着笔挺卡其色宪兵制服坐在木制办公桌后，背后悬挂包含东北九省和外蒙古在内的巨幅中国地图，两旁竖立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和蓝底白星图案的国民党旗。
王复中连长针刺般短平头底下晒得发黑的脸神情严峻，眉头微皱，脸颊抽搐，紧抿下唇，满脸浩然正气却流露怒色，看着手里的红色纸夹里以毛笔书写的公文：”......白米两百吨并茶五十斤委长江海运公司运补南京下关码头.....”
砰！的一声巨响！王复中连长握拳痛击木制办公桌！晒得深黑的脸庞紧皱眉头，极力克制即将爆发的怒火！这些人无视中央规定执意把原应急援东北的物资转至南京同党！就在这个时候窗外传来喧闹声响！
“交出来！””尬郎交出来！”
烈阳下的台中团管区司令部门口的黑色铁闸已经拉起，几十名穿着白麻挂和黑布裤看似农民的群众簇拥在铁闸前，手拿锄头和镰刀愤怒叫喊！
铁闸后方的几名卫兵头戴钢盔，穿着米色制服，手握长枪警戒，张副官站在卫兵后头挥舞手臂试图驱离群众！
包围司令部的群众领头的是台中米商工会理事长蔡铁雄，穿着满是缝补痕迹的黑色唐装布袄，敞露白挂内衣，领头站在群众前握拳高呼！
”交出来！”
蔡铁雄杂乱随意拨到两边的头发略长而泛白，皮肤粗糙发红络刻明显的皱纹，眼神深不可测，却带有无可撼动的坚定，胡子几日没刮杂窜嘴角周围，乍看像是流浪汉，却自然流露出领导者的气魄，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目露凶光高喊，”冲！”
群众蜂拥冲向司令部大门口早已拉上的铁闸，张副官带着恐惧隔着铁闸朝蔡铁雄高喊”解散！否则开枪了！”
张副官说完，伸手掏往枪套取出手枪高举向天，眼看就要扣下板机，却被从司令部办公楼里走出的王复中连长制止！”等等！”
王复中连长高大的身材穿着笔挺的宪兵制服，胸膛饱满隆起斜挂着皮制枪带，雄健的腿裹在卡其色宪兵制服长裤里塞进高筒军用皮靴，挺直腰杆，面容严肃走到张副官身旁。
铁闸的那头，蔡铁雄原本领头冲撞的势头，因为王复中连长的出现而停止，现场突然安静，只听得呼呼风响。
王复中连长看到铁闸那头的蔡铁雄，灰白头发被风吹飘起，毫无惧色，昂然而立，蔡铁雄深邃充满城府的目光穿透黑色铁闸，直射进王复中连长的眼睛，宛如胜利者一般！
此人看上去是粗糙莽汉，却总带着捉摸不定的阴狠，让王复中连长想起读黄埔军校时的某些政治教官，总高呼着”工农兵团结！”王复中连长沉默狐疑的望着铁闸那头的蔡铁雄，张副官已经立正站好，擡起手臂朝王复中连长行标准的军人举手礼！高声朝王复中连长报告！”.....九连二兵李上元今日早晨外出发生纠纷，开枪击伤一名路人，刁民现在吵着要交出李上元......”
“什幺纠纷？”王复中连长板着脸问。
“就....见到女人漂亮，拉进巷里搞事.....”张副官陪笑着，降低了音量说，”.....男人嘛，在部队久了也是难免.....谁知有人多管闲事......这是对方先动手的！”张副官不耐烦望了一眼铁闸那头群众，低声在王复中连长耳边说，”.....李上元是正当自卫！”
王复中连长雄壮魁武的身形沉默如山站立，没有皱眉却像是皱着眉头，他对军纪败坏若此痛心疾首，但当下要务是先让眼前这群激愤的民众能够平安离开。
王复中连长在脑海里飞快思索了一会儿，便挺直腰杆，迈开大步走向铁闸那头的蔡铁雄，擡头挺胸，义正辞严的说，“蔡理事长！关于这起事件，国军必会深入调查，秉公处理，请你先带民众回去休息！”
蔡铁雄晒得发红的脸，脸颊深络两道法令纹渗出细微的汗珠，眼神深不见底看着王复中连长，静默半晌，才嘴角微扬的低声冷笑说，”骗肖仔！”
蔡铁雄突然满脸凶狠，转头用台语朝群众高呼！“伊讲会公平处理啦！叫咱先回去！”
“无可能！””交出来！””强奸啦！””冲！冲啦！”
现场几十个持锄头镰刀的民众群情激愤！王复中连长见状，突然勃然大怒，竖眉张嘴，声如洪钟高喊！”冷静！”
王复中连长狮吼般的呼喊瞬间震摄全场，蔡铁雄皱眉转头已不复见阴冷神情，代之沉重严肃，紧抿双唇板着脸望向王复中连长。
“国军说到做到！”王复中连长余怒未消，胸膛宽阔包覆在笔挺宪兵制服剧烈起伏，眉头竖起，张开大嘴，慷慨激昂说，”我以人格担保，必秉公处理！”
蔡铁雄神情严肃，深刻擡头纹底下眼神决绝的穿透铁闸，带着沉重和期许望向王复中连长，用台湾腔浓重的国语说，”....人格我不要.....你用人身换！”
“可以！”王复中连长毫不犹豫回答！满腔浩然正气的说，”国军毋枉毋纵！必给你ㄧ个满意的交待！“
“话是你说的......”蔡铁雄听到王复中连长这幺说，粗砾风霜脸上的沉重神色舒缓不少，打量着王复中连长，视线扫过王复中连长宪兵制服包裹的雄健胸膛，越过宽版军腰带，落在王复中连长卡其色宪兵军裤的裤裆右侧微微隆起的部位，法令纹深陷的脸颊抽搐一下，视线回到王复中连长脸上，无可怀疑的语气坚决对王复中连长说，”你要记清楚，我会来讨！”
蔡铁雄眼神深邃锐利的看了王复中连长一眼，转身朝向群众，以台语高喊，”连长讲，用伊的身来做担保！这句话，大家都有听到！”蔡铁雄灰白交掺的杂乱头发被风吹得飘起，双手放在背后，高大的身材站在群众之前，像演讲般的说，“咱给伊一个机会......若无做到......”蔡铁雄侧身擡起手臂，指向铁闸那头的王复中连长，
”.....就用伊的身来换！”
蔡铁雄沙哑粗砾的声音回荡在呼号的风里，在王复中连长板着脸踏上办公楼的台阶时，仍余音不绝的萦绕耳际，张副官像犯了大错，小心翼翼跟在后头。
“叫李上元立刻来见我！”王复中连长紧皱眉头，黝黑的脸涨得通红，皮制军靴踏上二楼，光滑的洗石子地板踩出啪啪声响，台中团管区司令部长廊空无一人，每扇门都紧闭。
“李上元他.....”张副官跟在王复中连长背后欲言又止。
王复中连长停下脚步，高大的身形穿着笔挺的宪兵制服，满面狐疑转头，沉默威严站立，等着张副官跟上脚步。
张副官低头来到王复中连长身旁，做了亏心事般的擡头，望了王复中连长一眼，随即低下头去，低声说，”.....跑了”
“跑了？”王复中连长紧皱眉头看着张副官。
“跑了。”张副官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回司令部收拾东西后就跑了.....”
王复中连长嘴角紧绷抽搐，正要发作，却听到安静的长廊响起啪啪的军靴踩踏，传令兵从长廊那头急奔而来站在王复中连长面前，气喘吁吁扶正军帽，立正站好说，”.....司令请您即刻过去！”
“咱要团结！不行给人欺负！......”王复中连长站在宪兵司令的办公室门外，听到里头传来台语嘶哑的收音机广播声，犹豫半晌才擡起手敲门。
宪兵司令肥圆的脸神情严肃坐在大办公桌后头，周围站着几名制服笔挺的高阶军官们，聚精会神听着桌上的收音机，宪兵司令朝向王复中连长比出噤声手势，收音机里继续发出台语广播的悉索声响”......国民政府贪污....黑钱....抢咱物件....抢咱米.....“
”....官给伊做...咱只给伊做奴才.....咱要团结.....反抗！......”
“造反了！”宪兵司令板着脸，庞大身躯穿着宪兵军礼服躺上皮制高背椅，语重心长说，”.....叛乱分子在台北掀起动乱，已经占领台湾广播电台，正在放送叛乱广播！长官公署发来电报，台北宣布戒严，部队开枪了！”
#6惊蛰（中）
“关电火！”几十名壮汉手持火把走在夜晚人车稀疏的台中街道，漆黑的道路两旁仅见几家灯火，台语高声叫喊之后，各家灯火迅速暗去，只余其中一户人家窗户犹透出烛光。
”关电火！若听无就是外省人！”火光映照蔡铁雄粗砾风霜的脸，映照得他额头和两颊深刻的皱纹更加深刻明显，蔡铁雄灰白交掺眉毛横竖，眼睛微眯，目光深不可测望向整条街上唯一透出灯火的人家，神情凶光毕露，高喊”就是伊！打给死！”
群众爆发怒吼，持火把穿越狭窄街道蜂拥至该户门前，火把集中到一起像燃出熊熊烈焰，摇曳掩映里锄头撞破木门，群众持火把涌进门里！批哩碰啷！碰！的巨大声响之后是尖锐的叫喊！啊！！！！！！！！！！！！！
一个男人被群众拖出房舍，几十名壮汉把他包围在中间，火光映掩里交错踩踏！乒崩！啪框！镰刀锄头挥动在火光里，窗户打破，满地残破，群众吆喝集队而去，火光熊熊消失在街道那头，恢复宁静的街道，仿佛什幺事都没有发生过，只余满地狼籍和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男人。
早晨微光洒落街道两侧低矮日式木制房屋的瓦片，静谧街道空无一人，地平线那端响起细微嗡声，声音愈来愈大，几十辆草绿色庞然大物般的军用卡车驶进街道，卡车后座载满两排头戴钢盔手持长枪的士兵，卷起滚滚尘土，一辆接着一辆绵延不绝。
王复中连长头戴钢盔，晒成深黑的脸庞眉头深锁，庞大身躯贴覆卡其色宪兵制服，胸膛斜挂皮制枪带，宽版军腰带底下雄健双腿裹在合身的宪兵军裤里大字形敞开，跨间鼓胀蓬满一包凸出，两双撑膝，挺直腰杆，鼓出胸膛，虎背熊腰坐在最后一辆军用卡车后头。
王复中连长横眉扫射周围，每户房舍皆门窗紧闭，出发之前，宪兵司令胖壮身躯穿着军礼服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肥圆的脸涨得通红，愤怒下令！”暴民格杀勿论！”
“尤其蔡铁雄！”宪兵司令咬牙切齿，紧握拳头，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组成市民大会，当了主席，组织民兵带头叛乱！”
动乱迅速从台北蔓延全台，各地都发生外省人住家店铺遭打砸，甚至有外省人遭杀害的事件，抗议群众甚至组成团体联名要求政治改革！这一切都让王复中连长联想到中国大陆刻正由左派分子煽动而蔓延爆发的大规模学潮和反政府示威！
砰！尖锐枪响惊醒王复中连长的沉思！继而惊天一声爆炸！碰！前头一辆军用卡车顿时陷入火海！狭窄街道两旁的民舍黑瓦屋顶冒出数不清的人影持机枪朝军用车队扫射！又一颗炸弹抛掷出来，碰！的一声巨响！前方一辆军用卡车冒出火光！
“中伏了！他们有枪！”张副官在王复中连长身旁惊惶高喊！”老百姓哪来的枪？”
王复中连长无暇思索，训练有素的掏出手枪转身低伏，就战斗位置！国军部队和民兵团激烈交火，街头枪声大作！民兵团以沙包封死街道两头，使得国军部队陷入包围之中。
“突围！”王复中连长钢盔底下黝黑的脸庞渗出汗珠，浓眉横竖，张开大嘴高喊！军用卡车上的士兵迅速下车，庞大车体作为掩护激射出枪林弹雨！
王复中连长改持长枪，朝屋顶扫射！眼角余光见到张副官背后的屋顶冒出一个人影！
“小心！”王复中连长猛力拉过张副官，却已经太迟，张副官两眼睁大，惊慌望着王复中连长虚弱吐出字句”......我......我娘.......”话还没说完，张副官就全身瘫软，低下头倒进王复中连长怀里，张副官卡其色宪兵制服后背染出大片鲜红血迹！
王复中连长钢盔底下的神情刚毅坚决，眉头深锁把张副官的尸体放倒在地，黝黑脸庞冒出杀气，飞快转身举枪瞄准屋顶击出子弹！迅即从屋瓦滚落一个男人。
王复中连长杀红眼般咬牙扛枪扫射！枪口所指之处尽皆冒出灰烟滚滚！突然从王复中连长侧边砰！的一声枪响！右手臂ㄧ阵剧痛！长枪突然坠地！右手臂喷出鲜血！
王复中连长眼睁睁看着宪兵制服长袖晕红一片，快速以左手拔出手枪，翻滚隐身军用卡车之后朝周围扫射！
砰！砰！砰！远处倒下几个人影！他不顾身负枪伤，高声疾呼“撤退！”钢盔底下晒成深黑的面庞擦满血迹泥土，卡其色宪兵制服袖子已经血染成红，国军部队虽有武器之胜，却寡不敌众，军用卡车一辆接着一辆挤满狭窄街道全都陷入火海，滚滚黑烟窜入天际！卡车周围一具又一具的国军士兵尸体，民兵仍潮水般源源不绝从四面八方逼近！
王复中连长左手持手枪朝周围扫射，趁枪战空隙俯身趴在地上匍匐前进，爬进军用卡车底盘试图寻求掩护，几要全身隐入卡车下方之时突然左腿中弹剧痛！
王复中连长强忍痛楚，挣扎爬进卡车底下，眉头刚毅微皱，侧身低头检视身上，见到卡其色军裤在左大腿位置血染成红，右手袖子晕红一片，藏身卡车下方，左手扯出卡其色宪兵制服，飞快解开制服下方几颗钮扣掀开，露出白色稀疏棉料的男内衣，抓住内衣下摆猛力撕扯！啪！的一声！内衣扯出一个破洞！
王复中连长皱眉咬牙拽着内衣破洞，扭腰出力，从内衣撕下了一片白布紧紧缠绑右手臂试图止血，宪兵制服摩擦地面撩起下摆，露出被黑土摩擦弄脏的白色内衣稀薄棉料，内衣底下露出后腰汗湿透的深褐色粗厚皮肤，擦满白灰黑泥和血迹，露出一小截白色男内裤的腰头。
王复中连长撕破内衣裹住右臂止血，同样方式紧绑左腿中枪部位，不顾右手和左腿几呈瘫痪状态，眼神坚定望着前方深锁的民宅木门，伏身军用卡车底下，匍匐朝前方爬去！深知在民兵团重重包围之下，躲入民舍是险中求生唯一办法！
王复中连长左臂前撑地面，腰杆摆动，右膝弯曲爬行，卡其色宪兵军裤摩擦拖扯，从后腰部位露出更大的一片雪白色的男内裤擦磨在地上，沙土和血痕染上男内裤白色棉料划出黑红交掺的肮脏印迹，枪声四起之中爬至木门前方，擡起左手猛力朝木门敲打！碰碰碰！碰碰碰！
木门伊呀一声打开，一名妇人探头出来，惊恐见到王复中连长衣衫狼藉匍匐爬在地上，右臂和左腿捆绑的白布渗出鲜血！妇人几乎没有犹豫就蹲下身子，朝王复中连长伸出手臂说，“卡紧入内！”
王复中连长认出这是那日在田仓米行哭喊的妇人，吃力握住妇人的手，借由这股力量的支撑挣扎而入民舍之中。
#7惊蛰（下）
朦胧无边的黑暗里，张副官眼神茫然空洞，嘴唇颤抖说”.....跟我娘......说.....孩儿....不孝......”
“复中！”常芬清丽短发在穿着蓝布袄的肩头跳动，手抚怀孕圆凸肚子赶上来眼眶含泪说”到台湾记得写信......”
蔡铁雄茂密凌乱的灰白交掺头发底下风霜粗砾的脸，眼神深邃仿佛黑洞一般......”拖出来！””乎伊死！”
王复中连长在黑暗中倏地睁大眼睛，针刺般的短平头湿漉漉都是汗，月光从狭小的木窗撒落，幽暗房间靠墙摆着简陋的木床，王复中连长卡其色宪兵制服领口敞开几颗钮扣，露出白色内衣圆领，身上覆盖红色碎花薄被，远处传来男人的呼斥！”拖出来！””你军统的！””是不是？”
王复中连长从床上挣扎起身，突然右手臂一阵剧痛，勉强从棉被里抽出右手，发现制服长袖割开一个破口，手臂肌肉绑上厚白布，手肘支撑身体从床上坐起，右脚踏上地板，移动左脚又是一阵刺痛！
王复中连长把棉被整个掀开，看到左腿军裤膝盖位置割开，密密麻麻黑色腿毛间绑上白色绷布，卡其色宪兵军裤染满血迹和灰土。
王复中连长下意识擡手摸向枪套，确认手枪还在，远处又传来呼斥！”一定是军统！””该死！”
”喀当！”王复中连长听出那是手枪上膛的声音，这份喧闹声仿佛就在几堵墙之外，像是那幺远，却又像是那幺的近。
”我不是！”男人否认，却立即遭到台语的激烈辱骂！
突然砰！的一声枪响！一切都归于平静！
房门打开，一个中年妇人端着壶水走进来，见到王复中连长坐在床边，妇人满面惊慌的回头朝外张望，随即轻声的关上木门，蹑手蹑脚，走进床边，对王复中连长擡手比出不要说话的手势。
王复中连长眉头竖起狐疑望着妇人，皎洁月光透进房内，看到那张妇人的脸看起来约莫六十多岁，劳碌风霜却带着淡定和蔼，窗外仍依稀听到杂遝脚步，继而低沉敲门，碰碰碰！碰碰碰！
王复中连长想起枪战中幸得妇人搭救，藏身后院库房重新包扎伤口，之后便陷入沉沉昏睡，此番外头喧闹，想必是民兵团正在逐户搜捕！
“先饮水.....”妇人擡头望了一眼窗外，神色平静朝王复中连长笑了一下，把水倒进瓷杯里递过来说，”.....无事.....你安心在这治伤.....”
妇人说的是台语，但因话音相近，王复中连长能听懂九成，王复中连长晒得发黑的脸庞擦满白色灰土和深红血迹，宪兵制服凌乱发皱，胸膛发红的皮肤从白色内衣低垂的领口露出在卡其色宪兵制服敞开的领口之间，直觉的伸出右手想接过杯子，却突然一阵刺痛！
王复中连长眉头微皱，左手扶着右手臂，神情复杂望了一眼妇人，朝妇人点点头，擡起左手，接过杯子，狼吞虎咽凑近嘴里喝水，水珠从王复中连长嘴角滴落湿了胸口，他记起仓皇躲入民宅之时，见木门内是日式平房，妇人带他熟门熟路穿过小巧雅致庭院，想来应是屋主之类，能有如此房产，妇人的身份必是田仓米行老板娘。
“我想你应该欸想妹看报抓......”妇人笑着拉过木椅，在床边坐下，点起蜡烛，拿出桌上的报纸递给王复中连长，”.....我不识日，但应该是讲最近的歹记.....”
烛光照亮房间，王复中连长这才看清狭小房间堆满米袋和木柴，仅有张木床放在窗下并一组木桌木椅，此外别无他物，他坐在床侧，卡其色宪兵制服皱拧不堪，擦满黑土血痕，胸口敞开几颗钮扣，露出发红的胸膛，底下斜挂擦满白灰的皮制枪带，宽版军腰带歪斜悬在腰际，军裤同样肮脏不堪，裤脚塞进长筒皮军靴，右手臂和左腿膝盖部位绑上止血白布，吃力伸手把茶杯放上木桌，接过妇人递来的报纸，斗大报头写着”和平日报”，赫然写着”民军已占领台中市政府，台中团管区司令部宣布投降！”
王复中连长眉头紧皱，瞪大眼睛脸颊抽搐看着报纸，原来在昏迷的这几天里，抗议群众在蔡铁雄带领下组成”台中地区治安委员会作战本部”，组织”人民大队”民兵团体，不但占领台中市政府，更以台中市长等三百多名党政要员为人质逼使台中团管区司令部投降交出武器，民兵已彻底控制了台中市区！
碰碰碰！碰碰碰！激烈的敲门声惊醒王复中连长的沉思，这次敲门明显就在身旁！他皱眉警戒擡头，直觉的伸手向腰际的枪套，妇人惊慌擡头望向房门，随即恢复镇定，转头朝王复中连长说，”免惊！这有我，伊不敢胡白来！”
“千万不行出来！知无？”妇人忧心望着王复中连长，结结巴巴用国语重复说，”不能出来，不可以出来......”
王复中连长脸上冒出杀气，恶狠狠望了一眼房门，妇人等不及王复中连长回答，就急忙吹熄蜡烛，忧心望了王复中连长一眼，快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月光撒落台中夜晚清冷的街头，街道两旁都是木制矮楼，刚下过雨，地都是湿的，晚风吹起蔡铁雄灰白交掺的头发，他身上敞开的立领黑布袄擦满白土，里头穿着的白麻挂血迹斑斑，黑布裤缝满补丁，黑布鞋满是泥泞，后头跟着手持火把的十几个大汉，每个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到只听得火焰燃烧兹兹声响。
蔡铁雄微皱眉头望着前方的木门，眼神凌厉深邃，正准备再次敲门，木门就打开，妇人强做镇定探出头来朝蔡铁雄笑了一下，用台语说，”理事长，这晚啊，有事？”
蔡铁雄目光严酷锐利，望着妇人的脸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神色瞬间转为亲切”阿红嫂，最近乱，阮在维持治安啦！巡看有事无！”
“真多军统的人在这，若妳有看得，赶紧给我讲！”蔡铁雄目光温暖亲切望着阿红嫂，却不忘看了一眼阿红嫂身后的院子，笑着说”.....我来帮妳厝巡一下”
蔡铁雄说完，朝背后使个眼色，持火把的大汉们便要入内，阿红嫂连忙挡在门口，挤出笑容说，”多谢啦！我这真好，没事，若有事，我一定给你讲！”
”这晚啊，厝里都困了，改日再来啦！”阿红嫂说完，急着想关上木门，却又想起什幺的擡头，笑着对蔡铁雄说，”明日有闲来米店饮茶啦！”
蔡铁雄笑了一下，没再说什幺，阿红嫂便要关门，蔡铁雄低下头从阿红嫂脚边往里头望去，却仿佛看到什幺，眉头倏地皱起，脸上立刻笼罩寒霜，擡手挡住木门不让关上！
“火来！”蔡铁雄神色冷峻望着阿红嫂背后的泥地下令！
火把迅速伸过来到蔡铁雄面前，火光摇曳掩映阿红嫂强做镇定的脸，光与阴影交织底下，阿红嫂脚后院子泥地里，随风摇曳的草支沾染一块暗红色的干涸血迹。
“阿红嫂，妳应该知，若私自包庇外省军人还是军统分子，是给自己找麻烦.....”蔡铁雄勉强压抑不耐，板着脸皱眉对阿红嫂说完便扬声下令！”给我搜！”
“不行！”阿红嫂惊慌挡在门口，随即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挤出笑容说，”今日真正是晚啊，明日再来啦！我要困啦！”阿红嫂说完就要关门，蔡铁雄却阴着脸下令！”给伊带走！搜！”
“不行！不行入内！”阿红嫂尖叫声被几十名持火把的大汉吆喝打断，眼看阿红嫂就要被推倒在地，突然一声如雷狮吼！”住手！”
啪！啪！啪！的声音响起在阿红嫂背后的院子，长筒军用皮靴踩着泥淖积水，步履蹒跚走来，王复中连长高大的身影裹在肮脏发皱的卡其色宪兵制服，出现在阿红嫂背后，右手臂松瘫垂在腰际，左手握着手枪，黝黑的脸沾染血迹擦满白灰黑土，视线坚毅沉着穿越阿红嫂，落在蔡铁雄眉头深锁的脸上。
“跟她无关，是我用枪逼她收留我！”王复中连长视死如归的望着蔡铁雄，神色平静的说，”把她放了！我跟你们走！”
“不行！”阿红嫂神色惊慌张开双臂挡在王复中连长和蔡铁雄中间，转头瞪大眼睛望着王复中连长手里的枪，随即着急转头望着蔡铁雄，吞了口唾沫，为难的挤出笑容说，”理事长，伊是好人，帮咱留米......”
“有记得无？那日在米店......”妇人放下手臂，转身朝向蔡铁雄，和蔼的挤出笑容，求情说，”.....咱食人一口，就要报人一斗.....伊受伤，就给伊在我这给伤治好，好无？”
阒静无声的夜只听得火把燃烧的撕撕声，全场没有人说话，月光底下的阿红嫂的屋宅门口聚集十几名持火把的大汉在蔡铁雄背后，阿红嫂矮瘦的身躯挡在半掩木门前，在她背后的院落站着身材高大的王复中连长。
蔡铁雄眉头紧皱，却面无表情的把视线从阿红嫂脸上移开，落在阿红嫂背后的王复中连长，目光飞快穿越王复中连长手里的枪，扫过王复中连长手臂和腿上的伤，蔡铁雄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语气平静对王复中连长说”枪交出来！”
王复中连长擦满灰土黑泥和血迹的脸颊抽搐一下，神情明显疲惫，却强撑刚毅坚决的目光，高大身形狼狈裹在残破肮脏的宪兵制服里望着蔡铁雄，明白事已至此，难全身而退，尤其不能牵连善心相救的田仓米行老板娘阿红嫂，然而，枪是军人第二生命，理应不惜以枪里最后一颗子弹结束自己生命，都不能屈从敌人之手！
“把阿红嫂带走！”蔡铁雄见王复中连长沉默不语，神情淡定朝阿红嫂擡起下巴，两名大汉立刻上前架住阿红嫂！阿红嫂没有反抗，温柔和蔼转头朝向王复中连长笑说，”无要紧，我和伊讲，免烦恼，你先入去......”
“阿母！”突然从屋里奔出两个小孩，小女孩年约十几岁，绑着两条辫子，着急的拉着约莫七八岁的弟弟，扯着大汉的衣摆哭喊”放了我阿母，求你放了我阿母！”
“阿春！”阿红嫂面容转为责怪，低声朝女孩叱骂”叫你看好弟弟不出来，阿母去去就回来....”
“阿红嫂，收容外省军人，是和伊同伙，这是该死！”蔡铁雄沉着脸，却若无其事的说，”.....妳要考虑清楚......”
“阿春！带弟弟紧入去！”阿红嫂仿佛没听见蔡铁雄的话，叱骂了女孩，又转头朝向王复中连长，口吻坚定的以生涩国语说”回去里面！不要出来！！”
“带走！”蔡铁雄面无表情的下令，视线却望着王复中连长，两名大汉就要拖走阿红嫂，现场响起两个孩子尖锐的哭喊”阿母！！！！！”
“慢着！”王复中连长刚毅望着蔡铁雄，身虽负伤，却强撑着擡头挺胸，笔直站立，目光坚定无畏，握枪的左手松开手指，枪枝猛然坠地！语气病弱却仍带着雄浑说”跟她无关，把她放了！我跟你们走！”
碰！的巨大声响回荡台中深夜清冷的街！王复中连长魁武庞大身形摔倒在雨后积水的地溅起四散水花！十几名持火把的大汉团团包围倒在地上的王复中连长，火光掩映当中，大汉们起落拳头和脚踢打王复中连长！
蔡铁雄沉默着站在一旁，阿红嫂蹲在地上把两个孩子的头掩入怀里抱着，神色惊惶望向街上人群。
王复中连长针刺般的短平头躺在水洼里，黝黑的面庞擦染黑土血痕紧皱眉头紧闭双眼，侧脸压进水里，黑布鞋沾泥踩上王复中连长的脸，脚踹上王复中连长宪兵制服里的身躯，血迹和泥土晕开卡其色宪兵制服，白布捆绑王复中连长伤口涌出鲜红的血！”喀当！”一声上膛！一名大汉持黑色手枪抵上王复中连长倒卧水洼的太阳穴！
王复中连长紧闭双眼倒卧在地，动也不动，冰冷枪口抵住额头，脑海浮现常芬的脸.....肚子里的孩子该有八个月大了.....如果生的是男孩，就该追随乃父职志从军报国.......。
王复中连长被枪枝抵住太阳穴，紧皱眉头，闭上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命运！
“......稍等！”
王复中连长倏地睁开眼睛，身旁响起蔡铁雄粗哑的嗓音，
”.......伊的命！伊的身！都是我的！把伊带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