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学校有一个艺术节的活动,除了各类才艺表演之外还有强制性的大合唱,高一高二段的所有班级都得参加。
高一1班向来对这种活动不太积极,月考结束后班主任才排好队形,早晚自习和午休的时候抽空练习。
周四晚上9:00,在学校唯一的音乐教室,他们才开始今天的合唱练习,因为其他的时间段都提早被别的班级预约了。
右手举着那张皱巴巴的歌词谱子,相同的旋律在耳边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宋溪浔已经困到了上下眼皮打架的程度,站着都要睡着。
“最后一遍了。”有人在自己耳边用气音说道。
“…啊?”她如梦初醒地环视周围。
“我说,快要结束了,你再忍忍,”右边的程嘉悦笑着说道,“看你困得站不住了,我都怕你摔下去。”
站在第二排台阶上的宋溪浔看着身前同学的发顶,一想到自己刚才差点倒下,着实是为那人捏了一把汗。
“哎。”宋溪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怎幺了?”程嘉悦关怀地小声问道。
“其实…我五音不全…”
宋溪浔知道自己一无所长,不管是体育、音乐还是美术,她都没有什幺特别的兴趣,更别说她在这方面毫无天赋。
学校组织的大合唱比赛她向来都是凑数用的,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对口型,小学有一次还因为生病在表演的时候忍不住咳嗽,下台就被同班的男生比了中指。
“嗯?没关系呀,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事嘛,”见对方沮丧的样子,程嘉悦若有所思地回忆道:“我第一次下厨家里就起火了,一整个厨房都得重新装修,第二次稍微好一点,只废了一个锅,我觉得我天生不适合烧菜。”
“起、起火了?你受伤了吗?”宋溪浔一下子就清醒了,担忧之下突然大声问道。
前面的几个同学纷纷转过头看着她,她只得尴尬地低下头。
“没有啦,火一起来我就逃开了,然后厨房就炸掉了,”程嘉悦想起那个场面还是觉得后怕,她好奇地问道:“溪浔会烧菜吗?”
“嗯…我会。”她低声承认道。
“哇!我好想吃你做的菜!”
“我做的菜…可能不好吃…”
宋溪浔对自己的厨艺实在是没有什幺信心。
虽然从上小学开始她就能做简单的家常菜了,但一直到现在吃过她做的菜的人只有妈妈、妹妹、还有她自己。
她自己是尝不出来什幺的,她的妈妈无论在什幺事情上都会鼓励她,至于她的妹妹…
宋溪浔一直怀疑尚迁迹的味觉是不是有什幺问题,小时候她就和自己说主宅那边的菜很难吃,每天不嫌麻烦地跑来她们那栋小屋吃饭,就连速冻水饺也能吃得很香。
因此宋溪浔一直以为那栋别墅里没有正经厨师,直到有一天偶然跟着妹妹和爸爸进去了。那里的厨房比她住的整层楼还大,里面戴着白色高帽子的人可以排成一队,还有那些她只在美食节目中见过的主食和甜点,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然后她身边的尚迁迹——那个只比桌子高一点的小孩子,就站在这幺多人面前,万分嫌弃地说:“我不要吃这个。”
最后一次唱完全曲之后,他们总算可以走了,晚自习已经结束,有些同学可以直接回寝室,不过大部分同学都还得回教室补作业。
“怎幺办啊——我的数学作业还没开始写!”
“哎,我看咱现在就是要嘛今晚扣延迟就寝的分,要嘛明早扣迟交作业的分了。”
“既然要排练这幺久…就不能减少点作业吗…”
学生们走下阶梯,三三两两地结伴走出音乐室,顾及到班主任还在场,只得窃窃私语。
“溪浔,你的作业写完了吗?”
两人本来就站在一起,走下台的时候程嘉悦下意识地就想挽起宋溪浔的手。
“还没呢,还有一…”
话音未落,宋溪浔感觉自己猛地被人往左边一扯,差点连带着右边的程嘉悦也一同失去平衡。
她踉跄了一下,随后又被扶稳了。
“我想吃夜宵,我们一起去买夜宵好不好?”尚迁迹紧紧牵住身边人的左手,拉着她往前快走了几步。
宋溪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稳稳当当站着的程嘉悦,这才无奈地回应道:“我的作业还没写完呢。”
尚迁迹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空着的左手紧握成拳后又松开,心上赫然留下了半月形的指甲印,她随后又软下语气继续乞求道:“最后一页只有两道题而已,明天再写嘛…”
“迁迹…我说…你和我牵手的时候是不是在练手劲啊…”
宋溪浔感受到左手一阵巨痛,她甚至怀疑自己的手骨是不是还完好。
“…我才没有,”尚迁迹闻言立即松开了牵着的手,改为挽着对方的手臂,她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练手劲干什幺,又没有什幺用得到手部力量的活动。”
这话怎幺听着怪怪的…
“好吧,你带饭卡了吗?”宋溪浔倒也没有多想。
“带了,所以溪浔陪我一起去,好不好嘛…”
“好好好,你…你别买太多,像上次那样…”
“好耶!那我们得快点去,不然等会肯定…”
“尚迁迹!”一声浑厚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两人回过头看着缓缓踱步而来的王途。
宋溪浔注意到身边的人神色一瞬间变冷,伸手在她腰间戳了戳,同时疯狂对她使眼色。
“干什幺?”尚迁迹用余光看着另一边涌入食堂的人海,克制着没有出口成脏。
“下周就比赛了,好不容易借到音乐教室,不打算练习一下?”见对方没有理会自己,他又警告似的开口道:“你可别随便敲两下就只给我拿个参与分回来。”
“嗯嗯嗯知道了,我周末回家会练的。”她敷衍地答道。
“你家里有钢琴吗?”一眼就看出那人的不耐烦,也不知道这个学生对老师是什幺态度,想到这里的王途冷着脸问道。
“有啊…不没有,我等下叫人运过来就是了。”尚迁迹随意地应下,同时再次牵起宋溪浔的左手,一副准备走掉的样子。
“你…”他气急地刚想出口教训,面前的两个人直接转身跑了。
“我想起来我作业还没写完,老师再见。”只留下这幺一句话。
“喂!”王途看着这两人跑向食堂,气得两眼发红,敢情这是去食堂补作业了?
寝室熄灯后,603的四人都在桌前点着小台灯奋笔疾书,剩下的两人自然是站在门边,看着门上那一块透明小窗轮流放哨。
“那边的寝室灯都还没关诶,”尚迁迹看着拐角处的604寝室,还有那扇明亮的小窗,心下了然道:“哦,原来是我们班的。”
“说起来…你的作业写完了吗?”洗漱完的宋溪浔走到门边,一脸怀疑地看着对方。
其他人都默认学霸的作业一定是第一节自习课就写完的了,但只有她知道这人经常前两节课在睡觉,最后十分钟拿自己的作业抄完了事。
“当然写完了!你就这幺不相信我吗!”尚迁迹委屈地说道。
“好…我就问问,没有不相信你。”宋溪浔安抚地牵起那人的左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
尚迁迹浑身一僵,对方用的力度不大,她不自在地抽回了手。
右手上冰凉的温感消失,宋溪浔垂眸掩藏其中的失落。
是不是她今天话说得太重了,妹妹不愿意和自己牵手了吗…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题是不是超纲了啊,我怎幺就是解不出来!”刘妙骂骂咧咧地写着。
“跳到下题吧,宿管马上就来查寝了。”潘穗琪回了一句。
“再跳就没了…”
刘妙看着自己只写了一半的答题区欲哭无泪。
“啊啊啊王老秃也真是的,作业又难又多,这是和大合唱过不去还是和宿管阿姨过不去啊!”姜依缘同样没写完数学作业。
“那个…语文还有个背书的作业,有谁背了吗?”课代表张思弦抱着语文书瑟瑟发抖。
“没有。”
“无。”
宋溪浔想起在食堂门口那段对话,疑惑地问道:“你要参加什幺比赛?”
“…钢琴。”尚迁迹面无表情地答道。
宋溪浔想了一下,感觉她的妹妹会弹钢琴好像也不奇怪,可能是因为她在各方面都太出众了,似乎就是适合站在舞台灯光下,虽然这人看起来一定不是自愿参加的就是了。
“哎,早知道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说我的爱好只有打游戏了。”尚迁迹懊悔地说道。
“…想好弹什幺了吗?”
“儿歌吧,比较简单。”
“…所以这也不算是爱好对吗?”
“嗯…没有游戏玩的时候会用来打发时间。”尚迁迹试图挽回一点自己的形象。
其实鹿南家里的乐器她上高中以来就没碰过,本来就没多少兴趣,学只是被迫的过程,但相较于数理化,她觉得学音乐还是挺有趣的。
“诶,那个人是宿管吗?”尚迁迹看着窗外发呆的时候突然看到侧面楼道里有一个人影。
“是,她要上楼了,”近视的宋溪浔眯起眼仔细打量,转过身提醒道:“宿管要来了。”
“啊啊啊啊啊我还有三页啊!”刘妙差点痛哭流涕。
“你可以等她查完寝再继续补。”宋溪浔平静地提议道。
“……”刘妙无语凝噎,乖乖上床了。
十一点半,宿管阿姨离开六楼,她们再次走下床,怨声载道地拿起笔。
宋溪浔躺在床上揉了揉眼睛,床下的光亮让她有些睡不着,只听到床板的咯吱声,身侧就多了一个人。
“不睡觉吗?”她小声问道。
“睡不着,”尚迁迹躺到靠墙的那一边,看着对方明亮的双眼问道:“你呢?怎幺不睡觉?”
“我也是睡不着…”
可能是因为床下小台灯的原因,此时的宋溪浔完全能看清楚尚迁迹的脸,标志的五官和白嫩的皮肤让她在外表上看来没有任何瑕疵。
虽然妹妹的性格很随和,但她的长相绝不是和蔼可亲的那一类,特别是面无表情的时候,总是让人感觉难以接近,显得有些冷漠和疏离,和周围的其他人格格不入,像是某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不得不说宋溪浔觉得尚迁迹长得比偶像剧里的演员要好看多了,就是那种傻白甜主角…啊不对,其实演恶毒配角好像也意外地很合适…
“…你在想什幺呢?”尚迁迹看着宋溪浔跟傻了似的两眼放空,不禁出声问道。
“没…没什幺。”近距离注视着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似乎就是容易出神,宋溪浔心虚地避开交汇的视线。
两人的身体在被子里隔着布料紧贴着,宋溪浔发现尚迁迹换了一套淡蓝色的毛绒睡衣,摸起来软乎乎的。
她忍不住轻嗅着那人身上独有的体香,有点像是婴儿身上的奶香味,让她想要凑得更近。
宋溪浔又出神地想到小时候的尚迁迹,那个走路都走不稳的小女孩,总是哭着跑到自己怀里撒娇,香香软软的抱起来很舒服。
是因为太久没和妹妹躺在同一张床上了吗…
她总感觉此时的自己很渴望和那人的肢体接触。
宋溪浔不愿再多想,闭上眼心一横就伸手抱了上去。
没关系的,妹妹现在也经常抱自己,谁规定她不能主动一次的…
怀里的人明显是僵硬了一下,然后才伸手回抱住自己。
她靠在她的脖颈处,那里的温度比自己的脸要低一些。
宋溪浔在开了暖气的室内本来就快要冒汗了,突然贴上尚迁迹偏凉的身体舒服得打了个哆嗦。
可妹妹今天怎幺穿得这幺厚…虽然抱起来很软,但是这层阻碍还是令她感到失落。
“…今天是发情期吗?”尚迁迹才不相信姐姐会这幺主动。
“嗯…”宋溪浔轻声应下后突然被怀里人推开了,看着对方冷下来的脸色,她连忙解释道:“我用了抑制剂的,别担心。”
尚迁迹打量着那人面色潮红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是用过抑制剂,意味不明地“噢”了一声。
不远处忽然传来吱呀一声,走廊上的灯光从门缝中照进来。
桌前的四人藏无可藏,纷纷屏住呼吸等待着宿管的制裁。
“诶!你们怎幺只有四个人在补作业!”门边的人惊讶地说道。
“哎哟我去!你吓死我了!”
刘妙气愤地抓过胡梓睿就是一记重锤。
“对不起嘛,我来还个手表,溪浔坐哪?”胡梓睿看着床下空出来的两个位置,这才想起来宋溪浔和尚迁迹都在这个寝室,怪不得只有四个人在补作业,她们寝室可是所有人都在补。
“中间那个位置。”张思弦从语文书下探出头。
“什幺手表?”宋溪浔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
“咦,嘉悦说是你借给她的。”胡梓睿把那块表举高到她眼前。
宋溪浔看着那块黑金配色的指针表,疑惑地说道:“这个不是我的,是不是她记错了。”
“草,溪浔怎幺可能会有这幺时尚的表,她的表都是中老年人用的钢带大数字手表。”刘妙忍不住笑出声,她前些天还看到她爸买了个一样的新手表。
“……”宋溪浔不想说话。
“啊?这样啊,那我回去问问她。”胡梓睿只得把表先收起来。
“她为什幺不自己来?”尚迁迹靠在墙边漠然地问道,她的视线还停留在刚才那块手表的位置,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
“其实是因为我想看一眼你们寝室的作业补得怎幺样了…”胡梓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好家伙,刺探敌情是吧,快出去!”本来就写不下去了的刘妙气急之下就想赶人。
“哎呀,我已经写完了,过来看看你们。”胡梓睿一脸欠打的表情,赖在原地就是不走。
“你是真的狗!!!”刘妙骂完之后立即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谄媚道:“大佬,教教我。”
“笑死我了,你可太没出息了,”对面的潘穗琪迅速拖着椅子坐到边上,接话道:“算我一个,我也不会。”
“还有我还有我!”姜依缘加入行列。
“……”张思弦转过身继续背语文去了。
“诶,年级第一第二都在你们寝室,干嘛来问我。”
胡梓睿本想来看看情况就跑,现在却像是进了狼窝的羊,进退两难之下试图把任务推给别人。
“喂!她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们不能打扰!”
“什幺重…”
“嘘!我们讲题吧!”
“噢。”
床下的交谈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概是刚好让人难以入睡的音量,换做以前的宋溪浔一定会困扰地戴上耳塞和眼罩,不过现在的她心里却有一点庆幸,因为这样就有理由和妹妹在床上多躺一会了…
“我回去睡觉了,晚安。”尚迁迹背对着自己掀开蚊帐。
“等等…”宋溪浔没有多余的思考,本能地抓住那人的左手——然后被甩开了,她察觉到了对方的不耐烦。
好像是第一次被妹妹甩开手,她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幺。
几秒钟过后,身前的人才转过身,面色如常地说道:“我有点困了,你也早点睡觉。”
“…好,”宋溪浔调整好情绪,勉强地笑着说:“晚安,迁迹。”
“晚安…”
尚迁迹下意识地凑到她眼前想去轻吻一下她的前额,面前的人也擡起头闭上双眼等待着自己的动作,她却停顿了一下,随后转身下了床。
没有等到脸上熟悉的温湿感,耳边又传来床板的吱呀声,宋溪浔缓缓睁开双眼,和她的妹妹在微光下隔着两层薄纱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