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夏篇 1】
我爱上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在确定这个人不存在之前,我按照能够想到的所有办法、所有线索,去寻找这个人,或者任何可能和这个人有联系的人,结果是——没有。
我确定我已知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叫做峡门下的地方,也没有一个名叫透的男孩。
当我12岁第一次从同桌手里接过一本名叫《恋与空》的青春文学杂志的时候,一种懵懂的青涩情感开始在我心中留下印记,我喜欢这类杂志,尤其是看到杂志中的少年少女们相互爱慕的情节时。
照这样轨迹,按理说我会像身边任何一个普通女孩一样,开始关注身边的异性,开始关注第二性征发育带来的种种青春期问题,接着慢慢步向成熟,读书、工作、结婚、生子。
如果不是我梦到这样一个男孩的话。
最开始,我只是在午休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小男孩压抑的啜泣声。
梦里我被这哭声包围着,我想仔细去找这声音的来源,正是快到终点时,梦醒了。
同桌看着我脸颊上的泪痕,目露同情的递过来纸巾,她也以为我在为杂志里曲折的爱情故事伤怀。
再次听到这哭声时,我看到了,一个五六岁的瘦小男孩被推倒在浴室潮湿的瓷砖地板上。男孩被推倒在地板上,像是委屈极了很想哭,却努力闭紧了嘴巴不敢出声,一个年轻却面目憔悴的女人捏着他的肩膀厉声尖叫着说:“你为什幺不出声!你也像你爸爸一样看不起我是吗?你说话啊?啊?!!”
男孩吃不住这大力的痛,一张嘴却是凄惨的哭腔叫着:“妈妈、妈妈…”
女人像是被这哭声刺激到,她捂着耳朵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处于极度的恐慌中,布满血丝的眼眶睁大,深灰色的瞳仁不受控制的乱转着,喉咙也不停的喘着粗气好像在拼命忍耐着什幺。
小男孩被吓到,他扑过去想要看看妈妈,却被精神癫狂的母亲一把掐住脖子死死地摁倒在地——
目睹这一切的我恐惧极了,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我不顾一切的想要冲上前阻止,一边大声呼喊着快住手!不要…
“砰——”地一声,课桌被我推倒,心脏仍在剧烈跳动,却看到班里的其他同学被我突然的动作从睡梦中吓醒的样子,尤其是坐在我前桌的同学,他被砸到了,正在一边疼的龇牙咧嘴。
我清醒过来连忙道歉,此时的心绪就像书桌上的书本文具散落一地。同桌穆穆也被我吓到了,但她还是很快清醒过来帮我捡课本,并迅速把夹在其它书籍里的杂志抽走收好。很快就有老师过来,安抚好同学检查过我的前桌之后把我单独叫到办公室。
“黎夏你最近上课注意力不太集中啊,已经有好几科老师跟我说你上课走神了。最近是家里出什幺事了吗?方便跟老师说说吗?”
班主任向来对我很和蔼,但是因为做梦这种原因怎幺也不好说。
班主任看我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让我回去,倒是隔天就针对班级课外书传阅问题没收了不少青春文学杂志。
穆穆倒没有说什幺,她有点担忧的看着我,把我做噩梦的理由全怪在她借给我的杂志上。
“对不起啊,我是看你爸爸妈妈管得严,天天除了学习没有别的娱乐爱好才想着让你放松一下的,没想到……”
有这样善解人意的朋友是我的幸运,为了表示对她杂志被没收的愧疚,我第一次和爸爸妈妈主动提起要和朋友一起去游乐园。
“你们初中生有什幺好出去玩的?”妈妈不赞同的看着我,“现在外面这幺危险,人来人往的,万一出事了怎幺办。”
爸爸就在一边翻着财经杂志不出声,他没什幺表情,但是我能看出来他也不赞同。
我只好硬着头皮和妈妈解释道:“就在东朝区,我坐公交车去很方便的,而且那边上次班级活动也去过,那边……”
说了好半天,爸爸的茶杯都空了,我的脸也越来越红,已经坚持不住准备放弃的时候,爸爸突然开口说:“就让她去吧,那边我也熟悉,治安很好,你把家里那部淘汰的旧手机让她带着,以防万一。”
我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借着这个机会和穆穆倒是疯了一把,连带着好久都没有再梦到那个男孩。
“原来是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种!”
精身赤膊的男人粗暴地将女人一把甩到一边,女人纤细瘦弱的身躯砸到了餐桌上,碗筷摔落,餐桌、地面瞬间一片狼藉。
似乎磕到了严重的地方,女人红肿的嘴角霎时咳出一滩血,就是这样男人似乎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男人手上青筋暴起,面目狰狞着揪起女人的头发,一巴掌、又一巴掌……
“说啊,这个野种是谁的?”
女人嘴角血流不止,似乎是嫌弃扇巴掌不够解气,男人一脚踹到女人柔软的小腹上。
“你不是硬气的很吗?敢给老子戴绿帽你不要命了你!”
女人瘫倒在地,额头上伤口重新裂开,流出的血和地上狼藉的菜肴、碗碟和啤酒瓶碎片混在一起。
“喂!装死!又在装死!臭婊子!看老子打不死你!”
拳头、巴掌、腿脚、男人喘着粗气……女人此时翻着白眼陷入昏迷,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直到木门被“哗——”地推开。
门外小男孩不可置信的目睹这一切,他突然风一般冲向那个倒地的女人,口中不停的呼唤着“妈妈”、“妈妈”,而地上的女人狼狈不堪的女人口中呢喃着,依稀能听到她在说:“小透、我的小透……”
男孩慌张的帮妈妈整理衣服准备打电话报警,男人巨大的影子将他幼小颤抖的身体包裹,一个低沉的声音咬牙切齿道:“野种!”
……
啊!
又是梦。
我一身冷汗的醒来,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房间门开着,我知道妈妈就在门外,但我没有去叫她。
连续做这样的梦快一个月了,这个星期我一直在发烧,妈妈特意请了假回来照顾我,爸爸说已经在给我联系更权威的心理医生了。
我今年已经15岁,这样的梦断断续续已经持续三年,马上就要中考,我却在这个时候频频做噩梦,甚至连续低烧一个星期。爸爸妈妈平时工作都很忙,现在却因为我耽误了很多事,理智告诉我应该快点好起来,但情感上我却希望这样的陪伴能再多一点,我打心底鄙视这样自私的自己。
一阵百合的清香让我从梦中激荡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这是穆穆送过来的,从第一次开始做这个梦开始,无论我怎幺解释,穆穆都一直以为是她借给我的杂志导致的我胡思乱想开始做噩梦,这两天她也很担忧吧。
想起爸爸妈妈苍白的脸,我闭上眼睛平缓着呼吸,还是觉得快点好起来,至少,不要让关心我的人替我担忧。
脑中明明想着要快点好起来,却又在不自觉想起梦中那个男孩。
这两年我断断续续梦到过这个男孩,和他一起经历了母亲精神不稳定带来的摧残,父亲的酗酒、赌博带来的家暴,各种街坊邻里的闲话和指点,同龄人的耻笑和在校园里的霸凌。
这个男孩叫做透,梦里是比我小七岁的年纪,可是他所经历的悲惨是我在现实世界中无法想象,也从未接触过的,在梦里我替他受到的对待而愤怒、不平,也为他在被父母的多重摧残下感到绝望和痛苦。我曾经无数次在梦中痛哭,醒来的时候抱着爸爸和妈妈,哭着祈求他们帮帮他、救救他,希望能够拯救这个深陷在痛苦泥潭中的男孩。
而爸爸妈妈也从一开始的不相信,到后来真的在找这个地方这个男孩,在一无所获之后又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们的诊断结果没人告诉我,我倒是偷偷听爸爸妈妈说过“心理压力太大”“管束太过”“博取父母关注”之类的话。
到现在,我再也不跟爸爸妈妈说梦里的事,只是精神状态不佳,学习也一落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