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袁桥问邢楷要不要一起去网吧，他摆摆手，说自己要先写完这些作业。
虽然已经努力适应了一天，袁桥仍然一脸见鬼的表情，邢楷看到他刚出门就迫不及待掏出手机，猜也知道这家伙又要偷偷在群里给另外两个人直播他的反常。
他们这种班级的学生，大多数都自由散漫惯了，因而放学铃响后，除了值日生还留在教室里，其他人早就三两成群离开。
余念蹦跶着凑过来，趴在邢楷旁边的桌子上问：“你等谁呢？”
邢楷正在写一道计算繁琐的解析几何：“等朋友。”
余念“哦”了一声：“是那个比你还高，皮肤有点黑的，右边耳朵有颗痣的男生吗？”
邢楷想了想：“你说的是陆河吧？”小女生点点头，他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观察这幺仔细，怎幺，想追他啊？”
个头娇小的女生立刻结巴起来：“没、没有，我就问问。”
“呵呵。”邢楷无情地戳破她的幻想，“他185，你155，你们没有可能的。”
余念气得拍他桌子，他好整以暇火上浇油：“以后万一吵架了，你还得跳起来打他膝盖。”
“不想跟你们这种臭男生说话。”余念气哼哼地甩头，过一会儿又从书包里翻出个粉色信封拍在邢楷面前，恶声恶气地说，“帮我交给你朋友。”
“你自己给呗。”
“哎呀，被拒绝的话我多尴尬。”余念露出“你是不是傻”的表情，“要是我当着他面哭，那得丢脸丢死了。你帮我转交，他如果不接受，我就当被狗叼走了，这样也不会伤心。”
“说谁是狗呢。”邢楷无语，余念双手合十满脸“拜托了”的表情，兀自背起书包跑出教室。
邢楷捏起那粉嫩信封的一角，皱着眉盯了半天，无奈地将其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隔层中。
做好这一切，班级里除了他已经空无一人。暮色四起，夕阳染红云层，倦鸟啼鸣归巢。邢楷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林子颉从窗边走过，白净侧脸霎时间撞入他眼中。
“不好意思，来迟了。”女孩站在后门口犹疑着不敢进入，环顾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旁人后，她才长舒一口气，坐到了邢楷旁边的位置上。
邢楷看她从书包里抱出一沓讲义，颇有些邀功意味地放在他面前。
“这是我们班老师之前整理好的讲义，上面刚好囊括了你上午问我的那类题型，我觉得很有用。”林子颉解释，她谈到学习时整个人都生动起来，“我觉得你挺聪明的，就是基础不太好，很多概念没有记牢，多练练同类题可以提升手感。”
“这些你自己偷偷看啊，要是被我们班老师发现讲义外传了，他肯定要生气的。”
强化班的老师都会藏着自己单独准备的教案和习题，邢楷早就知道这情况。他翻看着林子颉整理好的讲义，每一类题型都标记了出处和易错点，字迹工整而清晰。
即便如今是个学渣，也知道学习笔记这类凝结了时间与心血的私人物品从不轻易外借，邢楷心情颇为复杂，擡起头，林子颉还在一旁等他反应。
“你借给我，自己怎幺办？”
林子颉皱皱鼻子，很理所当然的样子：“我早就记住啦。”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不是说要当我同桌吗？我带你飞啊。”
邢楷心情更加复杂：“当你同桌是为了追你，你还记得吗？”
林子颉“呃”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是个好人。”
求求你，别发好人卡。
邢楷虚弱地摆摆手，林子颉也乖乖闭嘴，气氛又恢复成诡异的沉默。
邢楷从未接触过林子颉这样的女生，每一步行动都出乎意料。最开始他被林子颉身上那阵独特香气吸引，后来对方的长相也刚好完美符合他的审美取向，告白被拒绝后他做好从此疏远的准备，没想到这姑娘似乎丝毫不在意他的图谋未遂，甚至还要在他的追求之路上当一把助攻。
邢楷道过谢，将讲义收进包里，林子颉也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窗外暮色渐浓，邢楷看向林子颉的侧影，主动提议道：“我送你回家吧？”
两人并排走在校园里，夕阳斜照，将两个影子拖出长长的尾巴，重叠在一起，很亲昵的模样。
校园里只剩下高三楼的灯光依旧亮着，门口传达室的保安大爷看到他俩，还盘问了一番，确定不是高三学生偷偷溜出来才挥手放行。
林子颉的家离学校不远，他们校区在老城区，人口多而密集，每到放学时段，学校门口都会停满各式各样的小推车。袁桥那家伙总拉着邢楷他们去买一堆吃的，他又能说善道，和这群小摊贩都能聊上不少，久而久之，这些小摊贩都认识他们几人。
现在学生大多都已回家，门口人群稀稀落落，邢楷和林子颉穿行在食物香气交织的小摊之间，时不时就有人问一句“邢楷，怎幺没和袁桥一起回家啊”“邢楷，你旁边这女娃是谁啊”“邢楷交新女朋友了哦”。
“大哥你不要乱说，我就没交过女朋友。”邢楷飞快地瞟一眼林子颉，对方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并未出现任何不快，他暗松口气，“是同学。”
他们二人艰难地将一串善意调侃甩在身后，邢楷看林子颉从出校门后就一言不发，心中惴惴不安：“刚才那些人都是开玩笑的……”
“没事，我信你的。”林子颉像是才回过神来，她朝前走了两步，又感叹道，“好香啊。”
邢楷精神一振：“你要吃什幺，我给你买。”
“不啦，要是回去吃不下饭，要被说的。”话虽如此，可是林子颉语气中颇为恋恋不舍，“我妈从不让我吃这些，说是不卫生。”
“周末你有空吗？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想当我同桌了吗？”林子颉开玩笑，又正色道，“这样吧，周末去图书馆，子颃说那附近新开了个商场，可以一起去看看。”
说话间便走到了林子颉家楼下，普普通通的六层楼，爬山虎顺着外墙一路攀升。正是晚饭时间，家家户户的厨房灯光都亮着，顺着排烟管道飘出朴实而熨帖的香气。
“我先回去了，”林子颉站在楼道口，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注意安全。”
“好。”
邢楷站在原地，擡头看楼道里的声控灯一盏一盏亮起，直到依稀传来门开合的声音后，才插着兜，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回到家中后迎接邢楷的依然是一室漆黑，冰箱里有钟点工准备好的晚饭，他一边等着微波炉加热一边发呆，草草解决后，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夜景。
过分的高，过分的冷清，过分的干净。
林子颉住的地方叫做“家”，而他的充其量是个“房子”。
手机铃声响起，邢楷盯着屏幕上的备注看了几秒，手指划开屏幕，按下了接听：“妈。”
电话那头的女声一如既往重复着那些说过无数遍的叮嘱，邢楷一一应了，只在两端都陷入沉默后才出声：“你什幺时候回来？”
“下个月月底吧，怎幺了？”
“没事，我就问问。”
又是沉默，邢楷准备挂断时，对面女声迟疑着开口：“楷楷，照顾好自己。”
邢楷按在挂断键上的手指迟滞住，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从那经由电波传递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哽咽，这让他喉头发紧。
“……好的。”邢楷调整好声线，“你也是。”
挂断电话后他颓然坐在地上，任凭手机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自从父亲去世后，邢楷的母亲便一人承担起了支撑家庭的重任，从最初的早出晚归，到后面频繁出差。每次学校开家长会，他都只能让钟点工阿姨代劳，再由对方将老师的建议如数传达给自己的母亲。邢楷知道自己不该再过多苛求什幺，只是随着母亲越发忙碌，他们二人之间交流的机会越来越少，直到现在，除了日常的衣食以外竟然没有其他话题。
不知坐了多久，QQ的特别提示音响起，邢楷摸起手机看，林子颉让他拍一下上次的月考卷子，她要摸个底。
邢楷想到那张胡乱完成的试卷心中发虚，扯了个谎说找不到了。
林子颉发来个猫猫疑惑的表情包，又立刻传了张空白试卷，让他迅速完成。
邢楷看着对话框里的文字，心头阴霾渐渐消散。
他抽出张草稿纸，笔在指尖转了两圈，对着电脑屏幕一题一题写起来。
不管怎样，他现在也有想要用心去做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