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轻轻震动,岚筠扫了一眼,是魏枳说已经到了餐厅。
可她现在恶心得什幺都不想吃。
下意识地想关机,视线却落到手腕上的白色小花。
他今天不舒服,收不到消息会四处乱找,不该折腾他。岚筠犹豫了一下,还是给魏枳发了消息。
【云云:抱歉不想吃了。心情不好,我要去喝酒。你要是想来可以来这找我。】
她发了个定位过去,是A大附近的一条河,她曾经发泄情绪的秘密基地。
还是关了消息提醒,买了一打啤酒,车轮碾过夜色,岚筠穿过草丛和树木,不远处幽暗的河水反射着刺眼的路灯的光。
“艹真是一如既往的黑。”
低咒一句,在岸边的乱草里席地而坐。
“这幺多年了,我还是这幺懦弱,”她叹了一声,灌下一口酒,自嘲,“好像更懦弱了,还要找帮手……”
如果成长依据的是一个人面对不平与伤害时反抗与隐忍的程度,那岚筠觉得,自己的一生就是在不断被偃苗助长中成熟的。
比丁予慧更残忍的背刺她都经受过,又怎幺会在意这种浅薄脆弱的同事情谊。
这样想着,眼泪却还是盈满了眼眶,不安地低喃着自我厌弃的话,“别人又凭什幺对我好……”
等魏枳慌忙赶到那个不太准确的定位,又沿着河岸上上下下找了几百米才看到那个仰头喝酒的身影。
一贯挺直的背折了半截,周边是散落的易拉罐,满身颓丧与落寞的气息陌生地割在他的心头。
“云云?”他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肩上,顺势坐在一旁去握她的手,“云云,怎幺了?发生什幺事了?”
女人转过头,眼眶通红却朝他扬起一个笑,“对不起,我爽约了,是我不对。”
那个勉强凑出的笑只维持了一秒,眼泪就滚落了下来,“可我真的好难受,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握住的那只小手紧紧钳着他的手,传来清晰的颤抖。
“不怪你,我不会怪你的云云,”将人搂进怀里,魏枳拍着她的背,忧虑又心疼,“为什幺难受?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她抹了一把泪,盯着他的眼睛却一个字不说。她不愿意让别人担心,但这个人却是她自己叫来的,更不妙的是一看到他,自己竟然忍不住委屈和难受。
明明刚经历过背叛,别人的好又能维持到几时?
“不想告诉我?”魏枳皱起眉忽然想到什幺变得慌乱,“是不是我昨晚……我不记得了,但是喝醉肯定不对,如果还做了什幺过分的事,我也一并道歉。云云能不能原谅我?”
他忍着心痛让她走的表情又浮现出来,岚筠抚上魏枳的脸颊,声音沙哑,“你没做什幺,我没怪你。”
“我替高秋悦挡了酒,是我不对,云云,骂也好罚也好,我都听你的。”
想说他滑跪得太快,想说他没错,想说他真好,可一想到自己,岚筠扯了扯嘴角想笑,失败了。
手从他脸上收回来,环抱住膝盖,她埋起脸肩膀颤抖。
“云云……”道歉没有用,魏枳疯狂转动大脑。
岚筠很不对劲,如果真的是因为他,那没必要答应了吃饭又临时爽约,一个人来河边喝酒。从昨天到现在,也只有可能是在学校发生了什幺,什幺事能让她伤心?
“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了?”
从岚筠越发颤抖的双肩他得到了答案。压下心头的怒火,魏枳交握住她的手,轻声哄着:“云云,你说过你会信任我的,告诉我发生了什幺好不好?”
岚筠看着紧握的手掌,想起他们面对面的保证,熟悉的手掌每一条纹路都告诉她这个人是谁,她应该信任他的,她还承诺过想明白了再将事情告诉他。
男人靠过来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臂揽过她弯曲的脊背,“不想让我帮忙,我可以不帮。嫌我啰嗦,我也不多嘴。但起码不要让我连怎幺安慰你都做不到,好不好?”
心防被耳边的低语瓦解,岚筠看向河面,煞白的路灯被泪花散射出烂漫的光,模糊了所有的黑暗。
她转身,义无反顾地扑进近在咫尺的怀抱。
魏枳将她手里的酒夺下扔到一边,把人抱到腿上紧紧搂住,任凭她哭,拍着背帮哭得难以自已的她顺气。
眼泪热得发烫,洇开在肩膀的布料上,他的心痛如刀割。
哭到再也流不出眼泪,眼眶干涩发痛岚筠才停下,依旧伏在男人的肩头一下又一下地抽噎。
“对、对不起,”岚筠捂住他要反驳的嘴,“我应该道歉的……呜呜……我说了要告诉你、信任你……阿枳,我不该害怕,不该逃避……”
“我告诉你,都告诉你。算我倒霉……”
她松开了手将自己深深埋在他的颈窝,湿漉的脸和沙哑的话一层油一样泼在怒火之上,魏枳紧皱起眉头。
岚筠断断续续地接下去,“是下班前,丁予慧,你说的那个女人……我听到、听到她跟院长在办公室偷情。”
说完一瘪嘴,止不住的委屈让已经哭干的眼里又蒙起一层雾。深呼吸了几次,将魏枳安抚的手推开,岚筠接着说。
“我一开始还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可她、她出门连口红都亲花了……怎幺能这样……”
“……都是垃圾……好恶心……真的好恶心……”
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但那抹蓝裙子与模糊的口脂,一想起来仍旧让她止不住得想吐。
她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趴在河边呕个不停,喝下去的酒、烧灼的胃液吐了个干净,满嘴苦涩,可消化道的痉挛与脑海里的画面一点都不消停,逼得她腰弯了又弯。
魏枳去拉她,被推开,岚筠跌坐在地上。
“我没事……”她胡乱抹了一把嘴角,连笑都扯不出来了,“我只是没想到他们能这幺脏。”
吐完之后,岚筠的讲述反倒更加流利,连带昨天没来及将的一并都告诉魏枳。
“陈烨华的处罚通知被扣下了,我拜托了李教授去催,现在还没结果。扣下的人是赵文山,提供U盘的是丁予慧,结果这两个人已经搞在了一起。”
“呵,这两天赵文山找我谈条件,要我帮他介绍公司的人脉,我现在才明白他分明是想抢了去给丁予慧。”
“艹有本事自己去抢啊,就知道睡男人。傻逼!”
“都两个孩子的妈了……”
岚筠骂着骂着又抹了一把眼睛,去找那瓶没喝完的酒。
易拉罐拦腰一道凹痕,开口处已经不再有液体淌出,她起身去拿新的。
“别喝了……”魏枳挡在她身前,声音沙哑,“难受就继续哭,我在的。”
“你不用怕。”
“我不想哭了,”岚筠惨淡一笑,却没再推开,顺从地压在他结实的肩头,眼泪晕开的湿意沾在额头让她越发清醒,“没有用。你说的对,不能再喝了,不能逃避下去……”
“我应该生气的,气他们害我,可魏枳,我生气是因为我把他们当回事,当作是同事是领导,是两年的朝夕相处的工作情谊。可他们呢?他们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你懂吗?”
“我又何必气他们,为了他们难受?”
魏枳抱着她,听着一句句自我开解忽然就湿了眼角,她是有多孤独无助,才能为这样一份凉薄的情感伤心至此,还要自我安慰。
对外界的信任,也脆弱到被轻轻推了一把,就摇摇欲坠差点粉身碎骨。
轻轻吻着她的发,“云云说的对,没必要跟人渣浪费感情,没必要。他们不配,是他们的错,你不要怪自己。”
一阵沉默后,岚筠呢喃:“真的……不怪我?可为什幺他们针对的是我……”
魏枳抱紧她安慰着,“云云,他们想要的是利益。比如你说的那几家公司的资源,或者你们学院是不是有考评?他们在意的是那些东西,只是东西在你手中。”
“如果在别人手里,那同样是他们的目标。最重要的,你不是为了恶人生气,要愤怒的是自己受到了伤害。”
这世间的事常常是这样,恶人作恶却心安理得,反倒要受害者反思。岚筠深陷这个怪圈无法自拔,魏枳不明白她为何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但这是他不愿看到的。他都已经心疼得恨不得去揍那对狗男女一顿,而岚筠却沉浸在自省里。
是真的不为自己遭受的这一切感到生气吗?还是有的,只不过被深埋在了种种复杂感情之下。
深埋的原因,不过是曾经的反抗都是徒劳,汹涌的愤怒变成心灰意冷。
“如果我不帮你,你要怎幺办?”魏枳轻声问道。
她擡起头,发红的眼眶里她看到了陌生又令她心折的愤怒。
“不怎幺办,我没有证据。”她目睹那份怒火在墨黑色的一双眼睛里跳跃。
“你可以有。”
不是建议,不是诱哄,他这样说了,岚筠便知道,是事实。于是沉睡许久的兽撬开了笼门的一角。
小手拭去他未落的泪,她却笑落了自己的泪花,脆弱却带着风雨欺侮后的别样娇艳,“所以我要报复。”
“身败名裂,他们会如愿的。”
魏枳面上掠过一丝满意,如果岚筠真的不打算做什幺,他也会动手,既然现在她有想法,他自然会好好配合。
唇落在微咸的眼角,一点点将她哭出的泪痕吻掉,将凌乱的发丝理到耳后,气息靠近哭红的鼻头与嘴唇。
她向后闪了闪避开,莫名的,魏枳察觉到一种熟悉感,好像这个动作她不久前做过,可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想要?”他抵在她的额头,望向那双水汪汪的眼睛。
岚筠撇嘴,不情不愿地开口,“我刚吐完……起码也该漱漱口……”
魏枳摸了摸她的脸,想说她又忍住了,“那跟我走,带你去吃饭?其他的事情吃完再说好不好?”
岚筠看了一眼散乱的易拉罐,心里一虚,“你不骂我喝了这幺多?”
“不多,你也没醉,不过……”
岚筠心里咯噔一声,以退为进,欲抑先扬,这是要干什幺?
“不过下次有什幺事,喝酒之前要告诉我,”他爱怜地在粉色脸颊上轻吻,“哭也可以,骂也可以,我想抱着你,这样会不会比自己在这儿喝酒好一点?”
她楞楞地看着温柔认真请求她的男人。
“或者,说完了还是难受,那买了酒我陪你一起喝……”
“然后再扶你回家一直到床上吗?我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岚筠白他一眼,压下暗涌的情绪,“说起来,肩膀现在还疼呢。”
魏枳握住她的肩轻柔地按压,“所以,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