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世子被拖着进了宫内厢房,他烂醉如泥,被宫人嫌弃地安置在此,房中帘幕被关拢,一群人作鸟兽散。
待周围又恢复一片quejing,萧行逸倏地睁开眼,又恢复往日的锐利如炬。
他在暗夜中起身,仔细回想着天龙帝离开的行踪。若是旁人,断不会听声辨位,可
他天生五感灵敏,听力视力极佳,常年习武身姿轻盈,几个闪回便回到君臣小酌之地,他猜想着天龙帝应是回到了寝宫。
他能感觉今夜的不太平,事已至此他定要探探殷家三兄妹到底藏着什幺样的秘密。
这下帝寝宫往往是守卫最严格之处,他贴着墙壁快步行入,但见今夜人员散动,大事发生,所有人似乎心不在焉。
殿门大开,悄悄潜进灯火通明的寝殿,无人阻拦,直至寝殿最深处,天龙皇帝的龙榻一片明黄,榻边竟是一道木门。
他走得如此匆忙,甚至连门都没有来得及关。
萧行逸贴在门后,悄悄推开木门,无人,只是眼前是深不见底的黑。
往前走就是死罪,他还能回头,是走是留,他犹豫半响,最后还是毅然决然踏入门后。
摸黑而上,他感觉脚下是阶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不知触发何种机关,拾阶而上,灯光随着脚步亮起,慢慢照亮了这条通天之路。
门后是一道长长天梯,汉白玉做阶梯,夜明珠做光源。阶梯上嵌着金莲,繁复交织为莲花宝座。
那莲花雕刻的栩栩如生玲珑跃然纸上,甚至连花纹经络亦细腻可见,阶梯旁墙壁上尽是金线纹成的大日如来法咒。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百年来万民的钱银香火,被天龙皇帝挥霍一空,做成这一豪华奢靡的铺路石。
他不禁好奇天龙皇帝耗空国库,修这暗梯目的地究竟通往何处?
他神色凝重,三步两步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有三炷香的时间,看见两扇木门,如刚刚是走是留一般的问题,如今是左是右,他又陷入两难。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推开左侧厚重木门,只是再小心翼翼,也抵不过与门外等候一女子的照面。
萧行逸本能地出手,但见女子一副比丘尼打扮,见来人陌生,也是一副惊魂甫定模样,复又收手。
萧行逸并未放松警惕,而是压低声线问道,“你是何人?这又是何处?”
女子吓白了脸,只靠着墙,摇着头大气不敢踹。
萧行逸见她此副模样,只怕问不出什幺,只好作罢,“放心,只要你不说出我的行踪,我不会伤害无辜。”
说完他抽身往屋外走,还未走出三步,身后又颤颤巍巍的话语传来。
“公子,这里是天周山顶圣女道场,你不能乱走。”
天周山顶,怎会是这里?
萧行逸倏地转头,眼神飘忽不定地望向身后女子。
身后女子似乎下定很大的决心,快步走向萧行逸身边,“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很快就有人来,我带你走。”
她前后反差过大,萧行逸反而本能地警惕,试图看穿她的企图。
女子深吸一口气,“公子,就当一个交换,婢子助公子脱险,公子成全我一件事。”
萧行逸直接拒绝,“萧某并非受人胁迫之人,姑娘看错人了。”
他不愿再次纠缠,又转身欲走。
身后女子却又喊住他,“公子,今夜天周山上有大事发生,而婢子两手空空,又能如何胁迫公子?”
萧行逸有些犹豫,没忍住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而女子已经走上前,淡淡说道,“我只是圣女身旁一位服侍的比丘尼,连名字都没有。”
说着她半身已探出门,“走吧,我带你去莲宫。”
门前是浓重的黑夜,门后千支摇曳的蜡烛,如此空荡荡大屋,金衣大佛耸立,身影遮天蔽日,彷佛要顶破苍穹。
比丘尼引着他,窥向这大屋,“公子看,这是千手观音,圣女的化身佛。”
天周山外莲宫之内,鬼影幢幢,妖气森森,仔细看都是身着银色盔甲的御林军,金刚不坏如天兵天将一般。
人非人,鬼非鬼。
刀柄散着寒光,宛如闪电一般将夜色照亮,阴阳交界处地府之门大开,海棠旗帜猎猎飘扬化作招魂幡,黑白无常要前来索命了。
一男一女二人贴着连廊走,避开前方的御林军,沿着悬崖边小路从后抄进莲宫。
萧行逸眼见一高耸入云的建筑赫然出现在眼前,红墙黄瓦如此的壮丽,岌岌可危地伫立于悬崖边。
比丘尼喘喘气,“公子翻过红墙便是莲宫寝殿,圣女就在里面。”
“你不走?”萧行逸仍未放下戒心。
她摇摇头,“我们不能进入圣女寝殿,擅扰圣女,要受剥皮抽筋的。”
“哪位大人?”
她眼中有些胆怯,但人已在悬崖边,后退亦是万劫不复,只能再赌上一赌,张嘴一闭一合,“摩罗大人。”
此时的莲宫寝殿内角落里滴漏,一滴一滴,彷佛是殷嘉耀生命的倒计时。
他觉得有些冷,赤着半身被殷释天捆在地上,不得动弹。
天龙皇帝距自己不远,正亲手一件一件将她衣服穿好,手掌爱怜地抚摸着她散落的秀发。
殷大士知道他已经动了怒,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安安静静地坐好,眼角扫向角落里的殷嘉耀,“大哥,将二哥放了吧。”
“你就这幺在乎你二哥吗?”殷释天将她搂在自己的胸口,“这幺多年,是大哥对你不好吗?”
“大哥,这幺多年也够了吧。二哥已经被你放逐在西界,妹妹只求你,给我们一条生路。”
她说得很平静又残忍,如一把尖刀剖开他的胸腔。
殷释天悲哀地闭上眼睛,他觉得她像一块顽石,如何都感化不了。
“这幺多年,你对哥哥没有一点感情吗?大士。”
殷大士贴在他胸膛之上,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哀恸的共鸣,她也有些哽咽。
她恨殷释天将她如笼中鸟一般囚禁,可是他毕竟这世上自己唯一的亲人,多年的相处,早已不是单纯的爱恨。
她瘫坐在他怀中,嘴角下垂着,感觉一切都变得迟缓。
这时见不再反抗的殷大士,殷嘉耀叫嚣道,“大士,别被他骗了,殷释天不配为人,父皇母后之死因犹未可知,只怕是他为将你据为己有,铲除一切的阻碍,连父皇母后也难逃其手!”
这一番话触到殷释天的逆鳞,他听后暴怒,“大胆!”
“孤念在你我手足,对你多有包容。只你实在冥顽不灵,不教训你实难告慰父皇母后在天之灵!”
转身就去收拾尚不安分的殷嘉耀,没个称心的工具,只好抽出腰间的腰带,狠狠向他抽去。
虽说是腰带,上面缀满刺绣宝石,重有十两,宽过手掌,这样一下,人不死也得半残。
殷嘉耀硬气,愣是没有呼喊一句,只是赌咒道,“殷释天,今日我败在你手下,只因我不够你阴毒…”
“你对孤不敬,孤忍你!你想杀孤,孤也可以饶你一命,但是你胆敢霸占孤的女人,还敢说出大逆不道之话,孤今日便让你知道,到底谁才是上帝之子!”
这新仇旧恨加起来,殷释天发狠地抽打着自己的亲弟弟,直到脖间一凉,他屏着呼吸侧转过头,见殷大士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散着寒光的长剑,直抵自己的脖颈动脉。
殷大士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颤着声问,“殷释天,我问你,父皇母后究竟是怎幺死的?”
殷释天厉声斥责御林军退后勿要伤了公主,见她眼中恨意滔天,只怕再无转圜之路,脑中一片混沌,上前两步。
殷大士压住剑柄,锋利的剑刃勾开他的肌肤,两腮颤动着,“殷释天,你怎幺敢!那是我们的父皇母后啊!”
“大士,你相信哥!父皇母后都是病逝归西,当时还是你亲自在床头侍奉,你怎能只相信他人的只言片语!”
说道此处,恶狠狠看向身后奄奄一息的殷嘉耀,这人知道太多,无论如何也是留不得了,握紧手中浸血的腰带,“你个狗杂种,父母尸骨未寒,你没在灵前守孝,一意孤行逃进西界。几年未见,张口就是自作聪明,孤没有你这样的兄弟,你个狗杂种!”
说完用尽全力狠狠抽向殷嘉耀面部,一瞬间他半张脸烂掉,变成血淋淋的窟窿,食指中指合拢指向他,“大士,你的剑不应该指向他吗?怎幺能对着一心爱你疼你的大哥啊。”
见他已陷入狂怒,露出原始血腥的一面,她有片刻的害怕,只在这一秒,只觉得手腕一松,转眼就被殷释天缴械,躲过她手中之剑。
身后奄奄一息的殷嘉耀,从被打掉的下巴中大着舌头嘟囔着,“别伤大士。”边说伸出两只沾满血污的手,回光返照一般扑向殷释天,而殷释天没有半点迟疑,手中剑没有收回反而侧身直直插进了殷嘉耀的心口。
殷嘉耀眼球上翻两圈,最终仍是闭了气。
他的血彷佛无止尽地流着,染红了殷大士的鞋面,她此时已心死大半,他能如此伤害手足,那父皇母后之死多半也是由其所致。擡头四顾着莲宫,金碧辉煌,多幺肮脏,只能用红莲业火焚净这滔天的罪恶。
传说神族血脉流传千年,分散大地,与人族通婚。到殷氏分支,大多数人早已没了所谓的神性。
直至今夜,沉睡已久的天赋被唤醒,悄悄降临在殷朝最后一位小公主身上。
她只觉得浑身血热发热,尤其是一双黑瞳,若仔细看,此时正慢慢分裂至两片,滑向左右。
不远处烛台之上微弱烛火被她信手拈来,微微一释便能燎原。
殷释天甚至不敢眨眼,殷释天看着四周转眼间火舌四起,惊惶问道,“大士!你干什幺!”
“从前无论你待我如何,我没有真正的反抗过,只因我念着你是我哥哥,我们是世上唯一的亲人。”
殷大士在熊熊火焰中一动不动,任凭火焰将她团团包围。
“往后,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世间再没有神爱公主了,奈何桥上别回头,下辈子你我二人再无牵连。”
说完转进火海,化作缕缕白烟,再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