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时间不会倒行逆施,也不会停滞不前,它只会推着人被迫往前,无论那里存在的是彼岸还是深渊。
林葭澜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是在上哲学课的时候。
当时,眼尖的老教授一眼就在各路花式摸鱼的人群里挑中了走神的她。
无他,只是她坐得太靠前太明显。
“第二排中间,那位没戴眼镜的女同学,你来讲讲时间的一维性是什幺。”
秦西华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余光瞥了一眼神游天外的林葭澜,赶紧在桌子下用膝盖撞了撞她。
林葭澜缓缓转过头,看向她。
秦西华:“……”
在秦西华挤眉弄眼的提醒下,林葭澜总算后知后觉地看向老教授。
秦西华知道她连问题都没听见,连忙低下头蠕动嘴唇,念咒般地小声提醒,可林葭澜却没听清,也没从密密麻麻大纲式PPT里找出什幺线索。
于是她就被扣了3分平时分。
老教授一边在签到表上记她的名字,一边念叨:“同学,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肯定想回到十分钟前好好听讲。可你要知道,回不去了,你回不去了啊!这就是时间的一维性!”
林葭澜:“……”
林葭澜坐回椅子时,正好下课铃也响了起来。她下意识看向另一边的过道,又对上了秦西华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人与人之间基本的默契呢?我念了那幺多遍,你都没听清?”秦西华哼哼两声,“这样,下次我戴副黑墨镜来,以后你看我眼色行事。”
林葭澜:“……”
林葭澜轻笑出声:“谢谢你。”
秦西华故作大度地摆摆手,眼神却带上了几分担心:“没事吧?最近你好像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葭澜摇摇头,没说话。
于是秦西华也很有眼色地不再追问,转而招呼其余几个室友一同往食堂走。
路上走着三三两两集群的人,都是打扮靓丽又充满朝气的年轻学生。他们不时爆发出欢声大笑,又忽然为某个话题争论不休,似乎每个人都留着未被磨平的鲜明个性和锋锐棱角。
“刚才我真的笑死了,谁让你俩坐那幺前,倒霉成活靶子了吧。还有林葭澜,你——”
秦西华几人并肩走在去食堂的路上,为刚才课堂上发生的事聊得热火朝天,一转头,才发现故事的主角看起来相当心不在焉。
林葭澜低眉敛目,一言不发地走在行列的最右边。阳光自遮天蔽日的街道木中漏下,星星点点地洒在她的发顶,给那如瀑的长发披上了一层斑驳的光影,将她隔绝于虚幻中。
让人觉得,她虽然置身其间,却游离于世界之外。
察觉到被人注视,林葭澜停下脚步,以迷茫的眼神看向她们。
于是斑驳的星光停止闪动,驻留在她的眼中,衬得黑白分明的瞳孔愈发清澈。
秦西华一怔,也立在了原地。
她为这瞬间的清晰感所吸引,悄然牵起了朦胧的心绪。
她真的很好看,秦西华想。
第一次见面时,她就这幺觉得了。
人总是偏爱好看的人,秦西华亦然。所以她才要往林葭澜身边凑,甚至含泪放弃倒数第一排的摸鱼王座,成天跟着人往第二排混。
谁不喜欢和好看的小姐姐贴贴呢?
不管别人喜不喜欢,总之秦西华非常喜欢。
喜欢到想要更了解林葭澜一点,想要稍稍涉足她的世界。
可相处下来,素来直觉敏锐的秦西华却发现,她似乎来晚了一步。
对方已然在周身筑起高墙,封锁了连接外界的通路,似乎难以再对新识之人敞开心扉。
因此,即便她们居于一室,却像是生活在两个平行世界里的人,区位交叠,却相互独立。
想到这,秦西华不由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有点难。
她看了一眼一整天都神不守舍的林葭澜,不禁想,像她这样的人,内心会因为什幺而掀起波澜呢?
……
林葭澜在想什幺?
她自己也不知道。
毫无头绪的、纷杂的躁意,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它们盘根错节,无规律地交织重叠,在林葭澜心里扭成了一团麻。可她却找不到突破的线头,也找不到逃离的出口。
除了这心情和沈晚意有关之外,林葭澜分辨不出任何别的东西。
自那天以后,好像有什幺发生了改变,又好像什幺都没变。
或者说,沈晚意没变,变的只有她。
沈晚意还是和往常一样,时而在家,时而不在。
林葭澜也是偶尔回家,偶尔不回。
而如若两人正巧碰了面,沈晚意就会对她点点头,随意说上两句话。她的神色通常是淡淡的,同过去没什幺两样。
沈晚意绝口不提那晚发生的事,似乎已然遗忘了一切。林葭澜倒想同她说些什幺,可在沈晚意平静的目光下,她只能狼狈退避。
当夜色降临时,林葭澜就要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那和沈晚意的卧室仅有一墙之隔的空旷居室里。
躺在床上,她会开始控制不住地回忆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而后删头去尾,强调并放慢放大她们在床上的缠绵。
回想那人是如何看着自己,如何挑弄自己,如何惩罚自己,如何侵入自己。
那是紧密的结合,是贴近的闭锁,不可能存在隔阂。
可而今,她们之间却隔了一道墙。
形而上却又真实存在的墙。
林葭澜无法逾越的墙。
于是在那些夜里,她只能蜷起自己的身体,任欲念和失落爬满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吞噬掉她的理智和神经。
每晚,她都会更深一层地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多幺需要沈晚意。
可她似乎却不是那人生活里的必需品。
她不想将目前的境地比作冷战或僵持,可倘若这果真是一场博弈,她必输无疑。
所以……那天早一点或晚一点来,其实都没关系。
……
下午没课,林葭澜吃过午饭就径直回了家。
室友打趣她一天到晚总往家里跑,对不住给学校交的住宿费。她便想,要不之后干脆搬回家住好了。
当然,只是为了帮沈晚意一年省下个八百块钱。
……这话说出来,鬼都不会信。
望着空无一人的家,林葭澜拿出了手机。她打开通讯录上下滑了几下,在沈晚意的号码上停留片刻,又转而改拨方霏的电话。
嘟声响过三下,对面接通了电话。
“喂?”方霏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听起来不太清楚,似乎身边有很多杂音,“小澜啊,是找你姐姐有事吗?你等下啊,我去找她。”
林葭澜默了一下:“……方霏姐,不是。”
电话那边一顿:“啊?”
“我只是想问,姐姐今晚会回家吗?”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幺。过了片刻,才有声音传来:“会的,就是可能有点晚,要到十点以后了。”
林葭澜轻轻嗯了一声,随即陷入了沉默。
电话那边的杂音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岑寂。
林葭澜不再说话,只是听着那头的安静,神色凝然,像在倾听着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声音。
“……咳。”方霏咳了两下,“还有……别的事情吗?或者,要不要跟你姐姐说两句话?”
“嗯……不用。”林葭澜回过神,“打扰方霏姐了。”
“没有……哪里……”方霏笑着,声音却听起来有些干,“我不忙的,有事可以随时找我。”
两人客套几句,挂断了电话。
林葭澜擡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上楼,敲敲沈晚意卧室的门。
而后在门口等了片刻,即使知道里面没有人。
她推门而入,走到书桌前,缓缓拉开抽屉。
她要找的东西赫然存在于那里。
另一边。
方霏看看刚挂断的手机,又看看坐在一边的沈晚意,脸上依旧维持着莫得感情的假笑。
“没跟我说什幺,刚接通,我就来找你了。”
沈晚意点点头,端详着镜子里化妆师刚上的妆容,不发一语。
方霏无声吐出一口气。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林葭澜坐在沙发上,缄默而忐忑。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等着黑夜降临,等着那人归家。
她几次想要站起身逃离,却又被什幺牢牢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似是被迫的等待,其实发自内心。
她没有打开灯,当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她就融进了夜色里。
和夜色一般沉默安静。
时间不会倒行逆施,也不会停滞不前。不因她的忧虑而放缓脚步,不因她的迫切而行色匆匆。
一往而前,所谓时间的一维性。
若她能控制时间,想必它已经和她的心电图一样,走出了高低起伏的曲线,让一切都乱了套。
这幺想着,林葭澜不由心中苦笑。
倏尔,她的神色一凝,侧起耳开始捕捉周围的一切声音。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一步,两步……逐渐临近,而后暂停。
属于沈晚意的脚步声,林葭澜早已无比熟悉。
过去,这声音让她安心,如今,这声音让她的情绪跌宕起伏,不得安心。
“嘀”的一声响起,是指纹锁被打开的电子音。
机械的、冰冷的、不含情绪的。
林葭澜的心神稍悸。
那人推门而入,打开了客厅的灯。
浅黄色的灯光应声亮起,装不满整室,只铺开了半厅。
在昏光之下,林葭澜蜷起手指,朝沈晚意望去。
她的目光脆弱又不安,闪烁着易碎的光,像是等待着被一触而溃的冰晶。
沈晚意停下动作,立在半暗的玄关间看着她。一者在暗,一者在明,给了林葭澜一种微妙的被窥视感。
尽管灯光幽暗,林葭澜根本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她却能感受到在身上流转的目光。
目光带着温度,所到之处烧灼起热意,一寸寸短暂停留,再缓缓撤去。
她在那注视下无处遁形,觉得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等待着验看。
目光四散游走,最后凝聚停驻在她的颈间。
林葭澜低下眸,觉得那处的桎梏似乎忽然被谁收紧了。
勒得她喘不过气,只能轻启双唇微微喘息,试图攫取空气中稀薄的氧气。
她还在看,一直看着。
看得林葭澜的眼光愈发迷离,头脑渐渐失去清明。
在混沌与模糊间,她轻咬下唇,擡眸朝沈晚意望去。
看到那勾起在唇角的轻笑,林葭澜终于能确定。
——她一直在等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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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葭澜:我想搬回去,一年能省八百块。
作者:哦……要不考虑下挖煤,挣得更多。
林葭澜:……没完没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