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风

2024年,俄联邦秋明共和国。

天色昏暗下来,阴沉得发灰的蓝色穹顶笼罩着这几座偏僻的废墟。前些天此处爆发过一次激战,高速轰鸣的炮火炸裂,轰烂了这些座混凝土钢筋浇筑的孤独的建筑。

如今,火药瞬间带来的高温与火焰都已经冷却,留下断墙残砖和激荡起而又落下的灰尘,仿佛仍屹立的楼房的腹部被轰击出了残破的大洞,而后流出的血液又凝固了。

空气寒冷静滞。虽然此处已经被划分为安全的己方地带,但是弗里亚托克仍旧没有降低警惕,他的神经仍旧如平常作战时绷紧,随着步伐的迈进,灰绿色的眸子巡视着。

一个半小时前的小型遭遇战中,他追击敌方时被擦身过的子弹击中了腰间的通讯设备。他灵敏地隐蔽着身形,手中枪管的震动仿佛是死神颤抖的脉搏,血浆与柔软的身体组织纷飞而坠落,叫骂声,枪械的轰鸣声,然后一具具身体瘫软地坠落进意识消亡的深渊。

点射中的汽车油箱在开出不到十米的距离时轰然爆炸,连带着车辆的骨架残骸被冲击波掀翻,逃窜的恐怖分子的骨骼在撞击中碎裂,最后狰狞的呻吟也在火焰中被焚烧殆尽。这让他想起了被炙烤的猪肉,不过后者是从早就断了气的动物身上割下来的,不得不说确实是一种幸运。作战结束后进行检查时才发现了穿透电路板的弹孔,弗里亚托克烦躁地把空气传导耳机揪下来甩到地上。出色的作战能力与意料之外遭遇的敌军并不冲突,显然情况有变,他思量片刻认为执行原有作战计划已不可能,本应汇合的队员是否遭遇了损失也不能确定,最终决定先撤回最近的据点中,联系上指挥官,再做打算。

破烂的汽车颤颤悠悠地行至此地便抛了锚,他决意下车顺便检查该片区域是否仍旧安全。

中间的二层楼房的楼顶塌陷了大半,估计堆着的残垣里积压着几具敌方的尸体,血液干涸,躯体残破,面目血肉模糊,如同之前见过的无数具“人类”一样。再平常不过的猜想。他屏息,在死寂中谨慎前进。

就在刚迈至通往二层楼梯间的拐角之时,几枚或大或小的石子从二层滚落下来,空气中的紧张度陡然攀升。他迅速闪身隐蔽。是谁?在二楼的楼梯口俯首下看,看到冰冷的枪口又急匆匆地起身躲藏,结果带动了满地的灰砾,暴露了影踪。

向右前方迈步,枪口直抵二层楼梯。肌肉在作战服下绷紧,他如豹子般矫健敏捷地踏步上楼,V-AR的金属枪口直指向混沌的未知。

上了楼梯,侧身背靠右侧墙壁,他放松了下握着枪托的右手,吐出口浊气,护目镜下英挺的眉眼紧皱,灰绿色瞳仁里瞬间绽放出肃杀的冰冷。随即一脚踏烂破败地虚掩着的木门,前倾的紧绷待发的上半身仿佛是为与他身躯已完美相融的冰冷枪械蓄力。

V-AR的枪口正对上另一个黑洞。只需扣动扳机让沉寂的撞针触发瞬间的底火——

弗里亚托克的眉眼惊愕地舒展开来。

对峙的另一头是一把GSh-18手枪,持握着的双手骨节紧绷到泛白,视线顺着紧致的手臂线条延伸,接着看到了一张东方女性的面孔,脸上尘灰炭黑斑驳,右脸颊还溅上了不知道谁的斑斑血迹。棕黑的眸子却闪烁着。黑色顺滑的长发垂盖到一件破烂脏污的黑色武装外套上——不知从哪里的恐怖分子的尸体上扒下来的。

外套下是一件黑色连衣短裙,显然在刚进入八月气温已经开始泛冷的秋明太过寒凉。裙摆下延伸到左腿的小腿肚下方,发现紧紧系着的一根脏污的不能确定原来的颜色的布条,已经被血染红。

她看到了弗里亚托克盔上的白蓝红三色旗,紧绷许久的嘴角突然勾出一个略带僵硬的笑,手臂猛然一松,硬撑的身体松懈下来,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弗里亚托克赶紧上前扶住了她,搀着她缓缓坐到碎裂的混凝土堆成的废墟堆上。这时凑近看才发现她的嘴唇没有血色。

“Как   дела?   Я   имею   в   виду...[你还好吗?我的意思是...]Are   you   ok?”她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小幅度地点点头。

“ты   умеешь   говорить   на   русском?   Если   вы   китайцы,   я   буду   говорить   по   -китайски[你会说俄语吗?如果你是中国人,我也会些中国语]   Can   you   speak   Russian,   Chinese   or   English?”她接过拧开的水壶,仰头饮了好几口,嘴角溢出的水珠淌过下颌,沿着肩颈线条坠下来。

弗里亚托克看着那滴水珠,看着她仰起脖颈的模样,心中升腾起一种熟悉的奇怪感来,可是他们好像并不相识。

一个不知道为何没有及时撤离,流落战争地带的中国女孩,弗里亚托克想了想,带她回营地,看看能不能和中国使馆联系上。他扯出迷彩战术背心侧袋里的绷带和小瓶酒精,托着她的脚踝,轻轻放在自己蹲着的右侧大腿上,小心地解开系着的脏布条,干涸的血迹和凝固的血痂和布条粘黏,伤口一侧的边缘甚至渗出些脓血,在柔软细腻的小腿上颇为触目惊心。

弗里亚托克擡头看了看她,那张脏黑的小脸疼的一皱。伤口可能恶化,他咬开酒精瓶,简单清洗包扎了一下,决定今晚天黑之前一定要带她回去。

他倚着窗户已经被轰烂的涂着米黄砂胶漆的墙壁,半指武装手套里漏出的指节长而有力骨筋分明,一勾就扯下了战术面罩,浓密的眉毛和纤长睫毛垂盖的绿色眼眸下,是连接眉心的高挺鼻梁,流畅标致的下颌线条,紧绷的嘴唇暴露在空气中。

曾有人那样用手心捧起他的下颌两侧,细细吻过他阖上了眸子的深邃眼窝之后,用生涩的俄语说这让她想起了苏联老电影中年轻的吉洪诺夫的眼睛,接着又摇头说他的眼神分明更热情迷离,接着还问他是否斯拉夫人的模样都是这幺漂亮,问了也不要他回答,一个一个吻就落下来。

可是纵使他再急切地想永远把她的模样镌刻到心里,可是也难制止那段极短暂的回忆里她皎洁的面容上覆盖着的越来越阴暗的雾气。总是这样,无意间撇见的东方姑娘都会多多少少让他想起那段崩坏碎裂的感情体验。

弗里亚托克就这样怀中揣着步枪,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啃咬着压缩饼干,给了她用一块沾了水的布好让姑娘擦拭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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