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落日余晖渐渐散去,白日的热气也逐渐消散,宾客到齐落座,仪式开始。

四周的灯光渐暗,嘈杂的宾客逐渐安静了下来,司仪按部就班地推进流程,季羽沛面带笑容,捧着捧花缓步从人群中穿过,每走出2米,就会成功起爆一对巨大的地爆气球,飘散出无数小气球飞向空中,等到季羽沛走上主舞台,舞台四周又起爆了一组10个地爆气球,纷纷扬扬的小气球飞上天空,画面浪漫诗意唯美——如果能忽略掉四周越来越浓郁的臭气的话。

台下宾客开始窃窃私语,季羽沛同样也闻到了那股臭味,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生理本能让她疯狂地想呕,但自尊心架着她,让她此刻只能扮演的是那个“完美的新娘”。赵海儒也好不到哪去,臭味也让他想呕,但他和季羽沛同样无处可逃,只好硬着头皮挤出笑容继续仪式。

终于挨到互相宣誓的环节,人群中一个小孩儿的大喊划破天际:“妈妈!这里好臭啊!”打破了原本就已摇摇欲坠的体面。季羽沛被臭得几乎快要晕过去,在念诵誓词时出了差错,“我,季羽沛,愿意到了合适的年龄嫁给赵海儒,呕……”呕吐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几乎无法合上,季羽沛抓着赵海儒的手蹲在台上疯狂干呕,直至呕出胆汁濡脏婚纱,眼冒金星瘫坐在地上。赵海儒被面前的一幕恶心地无以复加,又更加刺激他呕吐的欲望,最终弓着腰背对观众也呕吐起来。司仪僵硬在台上,被臭味环绕的同时,也在拼命挽救着越发失控的场面。

不得已暂停了仪式,伴郎与伴娘脸色铁青地将在台上呕得天昏地暗的两人扶下台去换衣服,台下所有人都在议论臭味的来源,但无论如何,这场婚礼已经毁了一大半了。

“是你干的?”在听到小孩儿大喊后,邵逾明恍然大悟,“所以你才会提前把我拉过来。”

“500只椿象,很难买的啊。”项子宁举起手机拍下了台上两人“夫妻对呕”的社死场面发给闺蜜,啧啧称奇,“也真是难为那个搭景小工了,500只椿象一只不剩的全帮我洒在了他们起爆器周围和人可能会最多的抢捧花区。”

“椿象?”邵逾明感觉到一丝不妙,一个模糊的昆虫影子在眼前闪过。

“臭大姐啊。”项子宁坦然,“我怎幺可能放他们拿着我亲手设计的所有流程和环节好过。”

“难怪他们脸色那幺难看。”邵逾明想起少时被臭大姐支配的恐惧,不禁抖了抖。

少顷,换了一身衣服的新郎新娘重新回到台上,继续仪式粉饰太平。最终在丢捧花环节时又因为那股浓郁又莫名而来的臭味功亏一篑,仪式被迫早早结束,被臭到毫无食欲的一部分宾客甚至都没有上到2楼宴会厅,观礼后径直退场回家了。邵逾明和项子宁混在人群中一起上楼,听着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们议论着刚才久久不散的臭味和当场呕吐导致社死的新郎新娘。两人选桌坐好,周围都是邵逾明与赵海儒的同学。方才见过面的孙淼与李阅分坐邵逾明与项子宁两边,大有“八卦当前,保护我方大嫂”的意味。

同学之间几年不见,觥筹交错自然避无可避,项子宁以“一会儿你还得开车送我回家”为由,将敬向邵逾明的酒尽数挡下。同学们起哄着“帮喝双倍”,项子宁也笑得跟朵花儿一样喝得一滴不剩。酒过三巡,邵逾明担心地凑过去,凑着她的耳边轻声问她:“你还好吗?会不会喝太多了?要幺咱们先撤了?”

项子宁转头,唇堪堪擦过他的,邵逾明惊得拉开寸许距离,猝不及防地红了脸颊——跟他也喝了那幺多酒一样。

项子宁鼻息之间酒精味儿清晰可闻,但眼睛里仍旧亮闪闪的,声音脆爽利落:“你忘啦?我进来实习的时候就已经在大客户部凭着‘千杯不醉’打出名号了。”

我上哪儿知道去,邵逾明腹诽,旋即开口:“你要是不太行了就跟我说,我们早走也可以。”

“好。”项子宁语气软下来,舔了舔嘴唇,开口求他:“师兄你能给我剥几只虾幺?我想吃,但我懒得洗手。”

邵逾明盯着她柔软又馥郁的双唇一张一合,想起十几秒前那个几乎不能算得上吻的接触,突然想把她拉到角落里好好“胡搅蛮缠”一番,但又想起现在的场合,只好忍下来,顺从地答应她:“好。”转头夹过几只虾,一边和同学们聊天一边给她剥起来,剥好后头也没转自然地喂到了她的嘴里。

在旁人看来,这对璧人看着比办婚礼的新人更黏糊腻乎,因为那对新人时不时的还在敬酒之间拌几句嘴,眼前的这对璧人那可真是肉眼可见的甜蜜与拉丝,仿佛这个世界里只剩下对方。惹,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

待到赵海儒季羽沛敬酒来到这桌,映入眼帘的就是项子宁一边给邵逾明细细地擦手,一边笑盈盈地回着所有人的打趣,来往有度如鱼得水。

季羽沛自一年前被赵海儒逐渐介绍给自己身边的所有朋友时,就感觉所有人都对她带着淡淡的疏离的客气。私下里她也没少向赵海儒抱怨他的朋友同学们非常难相处,赵海儒也只是勉强扯出笑容宽慰她“融不来不融也可以”。但看到项子宁在赵海儒朋友之间如此自由自在,她不禁牙也要咬碎。

赵海儒看着她红着脸依偎着邵逾明站起来,心中的妒火几乎将他吞没,一边妒恨邵逾明凭什幺和项子宁如此亲近,一边仍下意识地觉得项子宁属于自己。他自己也从未意识到这是几年感情带来的后遗症。

赵海儒不知什幺时候换的新女友火速结婚,前女友携手舍友参加婚礼,这种八卦名场面在生活中总是少见,周围几桌同学纷纷围上来凑热闹。项子宁从背后的包里拿出两个小红包,塞一个到邵逾明手里。这些小动作被大家看在眼里,纷纷起哄。项子宁红着脸埋进邵逾明怀里,邵逾明笑着圆场。几番热闹过后,大家哄着新郎新娘再饮交杯酒,赵海儒笑着推拒道季羽沛没法喝酒,自己代喝三杯,众人又起哄着说这桌今晚也有一个代喝的,于是纷纷看向项子宁与邵逾明。项子宁面色砣红,说着今日不方便让邵逾明这个司机开车,又举起酒杯自罚三杯。

同学们毕业几年后很久没聚,自然玩起了酒桌游戏,红的啤的白的早已混在一起不分你我。邵逾明和项子宁并作一家参与进来,但运气不好,邵逾明总输,算得上一群人中最大的游戏黑洞,连累得项子宁频繁举杯。趁着大家暂时休战,邵逾明看看眼神越来越亮的项子宁,又看看手上腕表的指针已走向10点,再次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问她:“你今天喝了不少了,我们先走?”

项子宁点点头,答他:“好,我也有点晕了。”

其实早就喝多了,项子宁只是一向演技好,能撑。说她在大客户部凭着‘千杯不醉’打出名号,实际上也只是因为不管宴席上喝了多少酒,她永远强撑着自己的理智,能挺到送走宴席上所有客户和同事。等所有人都上车离开,她的体面也自然消失无踪。

但现下,这份体面只够维持到走出所有人的视野外。走出宴会厅,项子宁便一把推开邵逾明,捂着嘴就冲进了厕所,连鞋子也跑掉一边。邵逾明皱着眉头跟在后面捡着她的鞋子提着她的背包,看着左右没人,跟进了女厕所,找到了抱着马桶狂吐的项子宁。

呕了半晌,终于清空胃内容物,项子宁靠着马桶坐在地上,顺手按下冲水阀门。邵逾明翻开她的包,递上湿巾,项子宁哑着嗓子道谢,默默擦嘴。

“还能站起来吗?”邵逾明蹲在她面前,捏着她的鞋子,犹豫到底是给她穿上还是脱下。

“能,就是晕。”项子宁点点头。

邵逾明心中了然,低头给她脱鞋,扶着她到洗手台旁洗脸漱口。

冷水扑面几次,项子宁擡头还是有点晕,满脸是水地撑在洗手台前唤回理智。邵逾明站在她后面,看着她一弯腰就有些局促的裙摆,心下觉得不妥,脱下自己的衬衫,向前一步环住她,将袖子围在她的腰上,手绕到前面,打结。

项子宁感到有人靠近又环住她的腰,自然擡起头戒备地看向镜中。在看到是低眉顺眼的邵逾明后,她长舒一口气,向后倒在他的怀里:“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流氓。”

邵逾明看看她放松的神色,又看看镜中两人相依相偎的姿态,忍不住想起她家的主卧洗手台前也有一面高清的大镜子,上次造访她家,他就抵着她在那面镜子前失控。又想起那时在镜中她浪荡的神色,最终本能地咽了一下口水,和颜悦色地低头向她解释:“是流氓就不会担心你裙子太短会走光了。”又松开她,后退半步背对着她,半蹲下来,“上来,背你。”

项子宁从善如流,跳上他的背,搭着他的肩,气息在他耳边聚集,散开。她终于放下所有防备,在他耳边娇娇柔柔又絮絮叨叨:“邵逾明,你同学是不是都当我是傻子啊?这幺明显针对你,真当我看不出来啊。要撮合我和你,手段会不会太低级了一点。”

“邵逾明,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啊,叫在你的婚礼我多喝了两杯,我觉得好适合现在啊,你想不想听?”

“你不想听我也要唱……”未等邵逾明回她,她自顾自地在他耳边唱了起来,“在你的婚礼我多喝了两杯,希望我笑容,没有太虚伪。只有天知道,我为何跑来受罪,看你们表演,亲嘴。Mua~”项子宁在他耳后亲了一口。

难忍,实在是难忍。

邵逾明从她跳上来的下一刻就有些后悔了。全身上下除两腿之间,他耳后到颈间这个部分最是敏感,现在她来了这幺一下,邵逾明真是哭笑不得——什幺叫自作孽不可活,这就是。

“来,敬你一杯祝你一路走到黑。来,敬她一杯愿她以后别后悔。谢谢你邀请我见证你们爱情的墓碑,真好,干杯!”唱到干杯,项子宁挂在邵逾明肩上的手举起来作了一个向前碰杯的姿势。

邵逾明听着她没头没尾地重复着几句鬼打墙的歌词,一路背着她回到了车上。把她放进车里的时候,她还模模糊糊地唱着,“来,敬你一杯,开玩笑我怎会流泪,来敬我一杯,这样的告别多完美……”

等他转到驾驶座上要给她系上安全带时,才发现她已悄悄睡着,睫毛在眼下形成一道阴影,眼角带着些许湿润的晶莹。

果然还是哭了,这时候还要逞强,果然是你,项子宁。

邵逾明垂着眸子苦笑着叹气,给她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最终回的她家。

邵逾明手忙脚乱地给她换上睡裙,正准备离开,又看见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向自己。邵逾明只得松开门把手转身问她:“怎幺了?”

项子宁擡头,眼神飘忽,似是意识到邵逾明要离开,撅着嘴,可怜兮兮地问他:“你今晚不陪陪我吗?”

“我回家,”邵逾明走到她跟前,揉揉她的脑袋,“乖乖睡觉。”

“可是我今晚需要你。”项子宁擡手,抱住邵逾明的腰,脸埋在他的肚子上,又擡起头看着他,“留下来好不好?”

“好好好,”邵逾明叹气,他总是在迁就着项子宁,“陪你。”

“我想去洗澡,你陪我嘛。”项子宁扁扁嘴,“不洗澡我睡不着。”

邵逾明是清楚她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小毛病的,这一年来他多多少少惯过不知多少次,心中无奈,扶着她起身到卫生间里。

陪着项子宁卸妆洗澡,邵逾明还给她吹了头,两个人忙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又回到了床上。

和平时不同,今晚的项子宁格外的粘人,搂着邵逾明喋喋不休。

“谢谢你啊,师兄,你不陪我的话,今晚我都不知道应该怎幺办。”

“我去上厕所的时候碰到了他爸妈,他爸妈对我真的挺好的,拉着我的手还跟我说对不起。”

“哪有他爸妈跟我说对不起的,又不是他爸妈对不起的我。”

“其实我根本就没拉黑他,但他发来的那些话,我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幺回。”

“我以为他跟季羽沛过得很开心呢,今天看……也就那样。”

“好难啊,师兄。”项子宁叹了口气,声音含糊,“我之前以为我可以,但是我发现要再去相信一个人好难啊。”

“为什幺啊?”

“他说我不关心他的感受,他说我实在是太不像个女孩子了,他说我应该结婚以后应该多呆在家里,他不喜欢我在大客户部,觉得我是陪酒的,可是我工作就这样啊……”

“我也没有那幺差吧……”项子宁声音渐渐小下去,又蹭了蹭他的胸口,声音有些哽咽,“但为什幺呢?”

邵逾明听着刺耳,翻到她身上,以吻封缄。

松开时两人气喘吁吁,项子宁面色潮红,眼神迷离,睡裙也被推到胸前随着呼吸起伏。

邵逾明看着眼前风光旖旎,指尖湿润滑腻,亲了亲她的脸颊,伸手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摸索着安全工具。

没有,床头柜里什幺都没有。

冷水浇头,邵逾明迅速恢复理智,从她身上下来,把睡裙恢复原位,又蹭了蹭她的脸颊,小声哄着她:“没有套,今晚好好睡觉,好幺?”

项子宁哼哼,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埋进他的胸前,“好。”

邵逾明搂着她躺好,拍着她的背,轻声哄着她:“你很好,你也不需要‘像个女孩子’,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已经很好了,知道吗?”

“真的吗?”项子宁擡头,努力睁开眼睛看向邵逾明。

“真的,”邵逾明把她摁回胸前,看着床头的闹钟上跳动的夜光数字,“我什幺时候骗过你,睡吧。”

项子宁调整了一下睡姿,口齿不清:“师兄,你对炮友都这样吗?”

邵逾明一怔,项子宁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含混不清,似是呓语:“那你对女朋友应该会更好吧,好羡慕啊。”

邵逾明看着夜光数字跳满60个数,还是没有分辨出那句“好羡慕啊”背后的心情,邵逾明只觉得胸中如巨鼓,一下一下,在深夜之中敲得震耳欲聋。

饶是邵逾明自己都不太清楚是什幺时候对项子宁动心的,但这一年来每一次让他心跳加速的时刻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或许是三五餐饭下来,她已完全记住自己的喜好和食量,挑选着两人都能尽兴的餐馆。

或许是每一次媾和到高潮时她破碎又沉沦的样子。

或许是那次他们一起在她家看泰坦尼克号,片尾结束时她抓着自己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或许是在临安乐园,他们相拥着一起跳下高台,而后在空中接吻,引得围观的所有人欢呼。

亦或许是今天,她一次又一次坚定地挎着他的手,带着笑意,向所有人介绍自己。

“不用羡慕,”邵逾明轻吻她的发顶,闭上眼,呢喃出声,“你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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