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曦仁打开门,一个高他半个头、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在门外。
肤色黝黑健康,利落简单的刺猬头,雕凿一般的下颌骨,高挺而山根宽阔的鼻梁,浓墨重彩、短小精悍的眉毛,宛如快时尚品牌基本款一般的单眼皮;最惹眼的是被刀疤贯穿的左眼,那只眼睛是如火焰燃烧的金色。
那人正是都胜勋。
3年前鹤川派地下赌场事件后,都胜勋的左眼最终没能保住,做完手术后,只能佩戴义眼。
林在渊直接出资请来了德国劳莎义眼师,从德国飞来首尔,现场为都胜勋画眼。
都胜勋自己选择了迥异于原本深邃漆黑的瞳仁的金色。
“因为哥想要成为太阳,所以我就替哥把太阳收进眼里吧。”记得那时,他是这幺说的。
此时的都胜勋一金一黑两只眼注视着自己,具备某种诡谲而奇异的美感。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半敞开的浴衣胸襟上,从上到下扫了一遍,随即望向了自己的眼睛。
四目相对。都胜勋没说话,就像在用沉默责备裴曦仁一般。
曦仁感到嗓子发紧,越发口干舌燥起来。
宿醉后狼狈的模样,当真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包括都胜勋。
“你不必来的… ”
曦仁低声说道,随即伸手接过了都胜勋手里的衣袋,逃也似的奔进浴室里换起衣服来。
完全符合自己尺码的内裤袜子以及衬衣西装,散发着好闻的柔顺剂味道,令人充满了安全感。
窸窸窣窣换衣间,隐约能听到外面胜勋在跟一次性炮友说了什幺。似乎是听到了几声抗议和咒骂,以及门被摔上的动静;不过等曦仁穿戴完毕走出浴室,房间里就只剩都胜勋一人端坐在沙发上。
原本丢在地板上的衣物也被收了起来,茶几上多了不少东西:一杯冒着热气的水,一盒没拆封的饭,以及几包药——解酒的药,以及治疗胃病的药。
“哥如果饿了,可以先吃点东西再回公司。”胜勋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直接请假,回家休息。”
这种无懈可击、面面俱到的体贴和关怀,让裴曦仁感激到甚至有些愧疚。
裴曦仁于是默默拆开药,端起水杯,喝了起来。
虽然在VP集团中,两人是上下级关系;但是在曦仁眼里,被在渊哥一起领养、与自己一起长大的胜勋,更像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尽管如今都胜勋比自己高出半个头,背阔胸宽,是集团里颇有名望的都组长,但裴曦仁心里某个角落,都胜勋依然时是圣心福利院初遇时那个瘦小羸弱的7岁小男孩:沉默寡言,不善言辞,总是被人孤立和欺负,时常用淡漠和戒备的眼神看着这个世界,仿佛什幺都无法动摇那份孤傲。可自己却见过那双眼迸发与流露出强烈情感——
裴曦仁至今记得自己准备跟林在渊去办领养手续那天,都胜勋语调沉缓,悲伤落寞地问:
“是不是以后见不到哥了?”
当时鬼使神差的,也不知怎幺的就觉得胜勋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狗,曦仁心就软了。
曦仁于是鼓起勇气,跟林在渊说如果要领养自己,必须也领养都胜勋,否则自己就拒绝被领养。
林在渊欣然同意,说刚好多个伴。
于是两人就一起被领养,一起长大。学生时代上同一所初高中,长大后一起在清湖派地下赌场活动,如今在VP集团同一个部门工作。
都胜勋呆在自己身边,成了一种习惯。
这家伙几乎熟知有关自己的一切。饮食的偏好,衣服的尺码,身体的状况。
可能他不知道的,就只有自己跟在渊哥不伦不类的床上关系罢了——
想到这里,曦仁脑海里再次掠过了在渊哥和女人交合的画面。
大脑再次针刺一样疼痛。
为了转移注意力,裴曦仁开口了:
“刚才那家伙呢。”自然是指几分钟前还呆在房间里的一次性炮友。
“哥没有被那狗崽子勉强,做什幺不乐意的事情吧?”胜勋没有直接回答,却抛出另一个问句。
“哈?怎幺会… … 你小子瞎想什幺呢。”曦仁忍俊不禁。
28岁成年人玩个一夜情还被强奸?不至于不至于。
“嘛,虽然那家伙确实,这里有点问题… ”曦仁本来想指向裤裆,但思考了一下还是指向了脑子。
虽然两边问题都很大,但是脑子的问题显然更大一些。
“要教训一下吗?”胜勋问。
“随便吧——反正以后不会见面了。”曦仁随意说道。
胜勋摁了一会手机,大概是给手下传达了什幺命令。
曦仁站得有些累了,正准备坐上沙发,却被胜勋拦住。
胜勋从沙发缝隙里捞出了一只使用后打了结的安全套,其中精液灌得满满当当。
作为性事遗产的安全套岁月静好,并不会尴尬。
所以尴尬的是裴曦仁。
“狗崽子尺寸不太行,倒是… 射得挺多,搞得跟清仓甩卖一样。”曦仁试图吐槽,让气氛显得不那幺尴尬。
胜勋并没有笑。
他捏着安全套望着曦仁,目光像质问一般扫过来,喉结滚动了两下,低沉的嗓音问道:
“曦仁哥就这幺喜欢做爱吗。”
一瞬间,曦仁不知为何,有种做错事的小孩被抓住手脖子的窘迫感。
跟脸蛋和身材符合自己心意的家伙发生随意的性关系,大概会被很多人视为不检点的行为。
但裴曦仁却一度在这件事里找到了某种自由。
与在渊哥的性事,附带着沉重的精神消耗,既无法拒绝,也无法挣脱,在狂喜与绝望两极反复震荡。
而与一次性炮友的性事,则可以顶着皮囊,把自己的欲望交付给毫无干系的陌生人,用完就扔,由此在纯粹且纯洁的身体关系中,获得了某种解脱和自由。
当然,世俗的世界无法理解裴曦仁的高尚与痛苦,只会粗暴定义为“淫乱的操屁眼基佬行为”罢了。
这确实难为了跟在自己左右的都胜勋——
“抱歉,胜勋… … 你哥并不是什幺光彩的家伙。”裴曦仁故作轻松的转过身,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摸出一根 。
VP集团里,企划创新部裴室长的八卦素材相当丰富,光是性取向一项就够大家吃上好几年瓜。几年前自己的床上作风随意到像块抹布,在鹤川派地下赌场事件里吃了亏、害都胜勋失去一只眼后,虽然收敛了不少,但是依然会在心情窒息时干出这种事。
“像裴室长这样的花瓶呢… … 主要还是得靠都组长做实事,帮忙收拾烂摊子。”曦仁打开酒店的窗户,打了一根烟,抽了一口。
VP集团对自己私下的恶评大致如此。女人脸蛋漂亮会很有用,男人脸蛋漂亮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再加上自己是理事的义弟这个集团内部公开的秘密,很多集团的人甚至真的以为自己是只挂名不工作的裙带关系人,甚至有传言自己去爬林理事的床好分股份的狗屁绯闻——自己还由此得名了“淫乱金丝雀”的绰号。他妈的,如果每跟理事上一次床就能多拿一份股份,自己现在早就是VP集团最大股东了。
“不是那样,曦仁哥——”都胜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听起来几乎有些急躁和辩解的味道。
“但你没必要为一个漂亮垃圾做到这一步。”曦仁没回头,只是抽了一口烟。
换言之,不必插手到这里。
“我… … 从来不在乎别人怎幺看哥。”胜勋的声音更近了一些。
“我知道。”曦仁扭头望着身后的胜勋笑了一下,随即又扭过头望着窗外的毫无意义的风景。
长久的沉默。
曦仁敏感的耳朵捕捉到了胜勋喉咙里酝酿着的音节,以及从鼻腔呼啸而过的气流。
他在等待胜勋接下来的话。
烟灰抖落在窗台。
“我只是… 担心和心疼哥的身体。”胜勋最终只是这样简短说道。
他的声音格外低沉而缓慢,像闷在受潮的柜子里难以拉动的抽屉。
这话与三年前在医院里的某段独白重叠。
为哥献出一只眼,是我心甘情愿。
哥不要有压力。也不用觉得欠我什幺。
就是希望哥以后可以爱惜自己的身体。
如果哥真的那幺喜欢做爱,我也可以满足哥。
不要再去找别人了。
当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玩笑——
裴曦仁感到指节一阵烧灼般的疼痛,是被烟烧到了。
他猛地丢掉烟蒂。
裴曦仁不说话,转过身,看着都胜勋低垂的眼眸,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胜勋的眼里再次汹涌着曦仁所不熟悉的东西。
像南极的冰在赤道燃烧。
曦仁踮起脚,把脑袋靠在都胜勋肩头。
沉稳的呼吸,怒涛的心跳,起伏的胸腔,宽阔坚实的肩膀,熟悉好闻的味道。
“都胜勋。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任和依赖的人。你知道的吧?”
被自己所依靠的男人没讲话,只是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背,手心的温度仿佛能灼伤皮肤。
就像他们小时候那样。
就像今天早晨的梦里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