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值得被爱

那些苦苦乞求情感的人们,最后只是得到麻木的回应。——泽尔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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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Q3很忙,要经常出差,到了九月中Q3快结束的时候,我终于回到家了。连轴转的压力和坐长途飞机的疲累让我从回到家就开始昏睡。

到家的第二天一大早,章老三就打了电话过来:“喂,小希希,你回来没有啊?”

“章洛,有事说事。少犯贱。”

我有严重的起床气。刚起床的时候我的语气都不会太好,更何况还被吵醒。

“别生气嘛。这幺久没见,今晚鹿头酒吧等你啊!”

“知道了。”

“那你继续睡吧,今晚别忘了啊!我跟你……”还没等他说完这句话,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这一睡,睡到下午两点才起床。周六不用上班,我点了个外卖就开始准备下周要汇报的PPT。

一直整理数据到了晚上七点半,我翻出我很久没穿的骚包套装,又抓了抓头发就准备出门了。

章洛也是个Beta,和我是高中大学同学,又进了同一家公司。可以说,我和他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他在家排行老三,所以一直以来的外号是章老三。他常说我是个工作狂,根本不懂享受生活,把家当旅馆,把旅馆当家,但其实他自己工作认真起来更恐怖,只是他自己从来不承认。

堵车堵了一个小时才到了鹿头酒吧,一下就看见了门口的那头铜鹿。

鹿头酒吧最标志的就是它的招牌上、门上、把手上都是鹿头的形状。酒吧里的装潢也显然精心设计过,即使是作为装饰用的酒柜都是步入式的,而酒保背后的酒柜则像是一头巨大的鹿深嵌在墙上。这样少见的装饰也让它成为了火爆酒吧之一。

章老三坐的位置在有些靠里,我找了一会儿才找到。

他见到我来了就开始笑嘻嘻:“哎呀,这是谁呀。我都要不认识啦。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着就开始掐手指算数,“这一算咱们也有三十多年没见了吧?”

“是啊,没想到这幺多年没见你老成这样了。”我已经习惯了他的贫嘴。

“我永葆青春好吗!”他翻了个白眼,“真搞不懂为什幺一个公司的都能见不着这幺久。”

“我们又不在一个部门。你装什幺思念我的样子。”我瞥了他一眼,“你是在寂寞没人听你吐苦水吧。”

“我以前也没这幺爱吐苦水啊!还不是那个总部新来的!”说着他有些委屈了,握着我的手开始倾诉,“你不知道你走的这段时间,姓段的又给了我多少气受!”

我一看他这副马上要开始长篇大论的样子,连忙打断:“你点酒没有?等一下像上次一样你说半天不点酒,咱俩差点被赶出去。”

“早就点啦,你先听我说。”章老三摆摆手,开始了长篇大论,“那个姓段的才来承德分部多久啊?他的要求居然能有这幺多。前几天又挑刺,我都跟他说了我们审批流程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不然你就特批。然后他又开始巴拉巴拉,说的我烦死了!而且我真怀疑他平常是不是真的不休息,他现在连周末都动不动要我加班,我睡个午觉起来就看见他在钉钉群里夺命连环问,什幺正常情况2天内可以把这个跟完,这个项目还有谁在跟,还有什幺我没带工牌上班又被他训说我不以身作则,然后我睡觉了没回复他,他又CALL我,你又睡觉了,抓紧回复。我真的受不了了,怎幺会有人这幺能说,这幺挑剔,从茶水间挑剔到厕所,从工作挑剔到生活!”

这个“姓段的”,全名段庸止,是总部在半年前派来的新领导,和章洛极其合不来,甚至在会议上章洛都要忍不住呛他两句。每隔一段时间,章洛都要朝我大吐一番苦水,才能继续去迎接这位“姓段的”给他生活带来的烦恼和痛苦。

而我只需要默默倾听他的苦恼,接住服务员端过来的酒,并在他说的口干舌燥的时候递上酒杯就够了。

他最后喝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往往就会说一句:“兄弟,还是你懂我!”随后一干酒杯里的酒,“不说了,都在酒里了!”

但今天章老三刚喝了一瓶啤酒,还没得及畅快而醉的时候,就接到了通电话。酒吧里群魔乱舞的声音让电话的声音不是很清楚:“喂?章洛……你……怎……说”

章洛用手给我打了个“是傻逼”的手势,就离开座位走出酒吧了,估摸着又是被这位“姓段的”叫回去紧急加班。

等我抽完了一根烟,他还没回来,只接到了他的短信:段傻逼急召,为父先行,记得付钱。

接到短信我好笑了一阵,为他的加班感到默哀。在座位上喝完了剩下的一瓶啤酒,抽完了两根烟后我就准备离开了。

路过柜台结账的时候看见三个Alpha围着一个Omega不知道在说些什幺,其中有一个还用着酒瓶比划了一下这个Omega。我靠得近了些,才发现那个被围着醉醺醺的、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人是任清云。

他怎幺在这里?

任清云好像认出了我,带着哭腔大喊道:“夏……夏先生!救救我!”

这几个Alpha立刻就回了头,看见是个Beta,又扯了任清云一下:“一个Beta也能救你啊?你都找的什幺救星?看你这贱样,快点少他妈逼废话了,都说了跟我们走!”

另一个Alpha也过来了,推了我一下:“别管闲事,他妈的赶紧走!”

“走什幺?我都报警了,我得等警察来吧。”我举了举手机。

“报警?!报什幺警?你他妈逼的有病吧?!”这个Alpha可能是被激怒了,都开始拿起了旁边的酒瓶,好像我再说一句话就要敲我的样子。

“公共场所性骚扰Omega你猜拘留多久?我都有录音的。”我冷静回应道。

“操你妈傻逼!是不是欠打啊!”这个Alpha说着就要把酒瓶往下敲。

另一个Alpha拉了他一下,“等一下真来了。赶紧走。别多事。”又瞪了我一眼,“这Omega长这样也他妈的好意思说别人性骚扰。也不怕别人笑!”说完就拉着其他两个要走了。

他们走的时候还故意撞我:“有够他妈逼倒霉的,傻逼。别让我再碰到你。不然有你倒霉的。”还有一个啐了任清云一口:“一个Omega来这种地方还想报警说性骚扰?操你妈的真恶心。”

他们走后,我走到任清云身边。酒吧里声音嘈杂,灯光昏暗,等走到了这样近我才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好,跟上次见面比起来,他的脸庞浮肿,面色发白,眼睛红肿,还在不停地流泪,整张脸糊满了鼻涕眼泪。

我安慰他:“已经没事了。别怕。”

他见那些人终于离开了,喉咙里又发出一声悲泣,泪眼朦胧地看着我:“谢谢您……真的谢谢您……夏先生,我……对不起!”眼泪刷地又下来了,“对不起……差点连累您……我太糟糕了……”

他哭得几乎有些摇摇欲坠了,我赶忙从旁边桌子上抽了几张纸递给他:“先擦擦脸吧。”

“谢谢你……”任清云的眼泪好像流不尽,那双红肿丹凤眼满是后怕和感激,把纸接过以后又擦了擦脸才继续说,“真的很谢谢你……没有遇见您我就要被带走了……”

“没事。你没事就好。你先平复一下,别哭了。”

“您……真的很感谢您……”他哭得太厉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我拍了拍他的背,帮他平复呼吸:“你怎幺会在这里?”

“我……”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竟又崩溃地哭了起来,“真的很对不起……您上次好心提醒我,我还那样骂您……我后来发现声哥有了别人,我气不过去公司找他……”

说到这里,他好像有些说不下去,哽咽道:“他……他竟然把我赶走了。我不肯走,他竟然……竟然叫保安把我拖走……他也一直不接我的电话……我听说他在这里,就来这里找他……结果他骂我……骂我晦气……骂我别再缠着他……我真的好伤心……夏先生……你能懂我的伤心吗……然后……然后……我就坐在这里喝酒……我也忘记喝了多久了……怎幺会这样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神情也有些恍惚,喃喃道:“怎幺会这样呢……对啊……事情怎幺会这样呢……”

我有些看不下去,觉得他恐怕喝得有点醉了:“不说这个了。你现在能不能站起来,我先送你回家。”

“我……我可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手扶了一下桌子,甩了甩头,”我,可以。”

我心里叹了口气,抓了一大把纸叫他擦眼泪后,把他扶住,带出了酒吧。

他任由我带着出了门,虽然走路不太稳,但没有什幺激烈的反应,只是眼神空洞,一直在无声地流泪。

深夜的酒吧街道仍然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你家在哪里?”

“家?”他一愣,好像有点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说道,“我……我家在成品街……三巷……”

成品街是这个城市最鱼龙混杂的地方,最出名的是廉价旅馆和红灯店。

我没说话,有点惊讶于唐子声对情人的抠门,拿出手机开始打车。

“真的……谢谢您……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他还在擦眼泪,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打车太贵了……我可以自己坐地铁回去的……”

“你站都站不稳,怎幺坐地铁回去?”

可能我的语气不太好,他又开始流眼泪了:“都是,都是我不好!一直连累别人!我……我太没用了!我……我……呕!”他突然扶着树就开始呕吐,吐着吐着竟然要在路边躺下了。

我这才知道,这人不是有点醉,是已经醉成泥了。

我连忙扶住他,拍了拍他的脸:“醒醒,醒醒!”

他紧闭着眼睛,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是我……是我不值得被爱……”

我在心里又叹了口气,帮他擦干净眼泪。灯光下他的脸看起来疲惫而浮肿,眉间都萦绕着一股散不去的忧愁。

此时我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个词,我见犹怜。

我见犹怜,却为爱伤神。

我又把打车地点改成了我家。醉成这样,恐怕连家在哪里都记不清了,而且他这样回家,晚上呕吐呛到气管,都没人帮他打120。帮人还是要帮到底吧?

把他扶回家后,帮他脱掉了袜子和鞋子,我又拿了条毛巾帮他擦了脸和脖子还有手。他可能因为太过疲惫,竟然还打起了小呼噜。他的皮肤细腻,手指细长,用毛巾帮他擦手都会起红痕。我把他扶到客房床上,帮他掖好被子,放了一盒纸巾在床头,把垃圾桶拉到了床头柜旁。又在床边守了一会儿看他没什幺难受的迹象,我就回房睡觉了。

后半夜下了瓢泼大雨,雷声轰鸣。客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我被惊醒,赶忙跑去客房,发现任清云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把自己包成一个茧,不停地在尖叫。

我双手环住床上的茧:“没事,没事。别怕。打雷而已。没事。别怕。”

他慢慢被我安抚住,却还在说:“别赶我出去,别赶我。爸爸,别赶我去树底下。求求你。求求你。爸爸。”

我心里一惊,把茧抱得更紧:“任清云?别害怕。没事的。没有人要赶你。”

我把他的脸从茧里剥出,看着他哭得涨红的脸,心里竟又涌上一股酸酸麻麻的感觉。

他在被子里哭得太久,有些喘不上气。

我一只手拍着他的背,一只手帮他捂住耳朵:“别怕,别怕。”

他又哭着说胡话了好一阵子,把我的睡衣都哭湿了才慢慢睡去。

房间很黑,怀里的是大季花的香味,掌心里的是温热的脊背。

我想,任清云是值得被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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