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梧桐树叶斑驳,空旷单行道上惹眼的红色跑车引擎轰鸣,直到遇到红灯才停了下来。车内环绕着悠扬轻快的大提琴声,嘉娜穿着一身粉色套装,修长的手指和着音乐在方向盘上轻叩,看上去心情很好。
无意间往窗外瞥去一眼恰好看见一大片如雾的蓝紫色绣球花,倏然撞进了视野,她难掩惊喜连忙打开车窗。
「好多花,就像置身花海一样!」她自言自语着。或许是跑车本身还是音响的音量有些响,她引起了并排等红灯的公车上乘客的注意。凉爽的初夏微风中传来公车上男人的对话。
「你看到了幺?这个捞女捞到好多钱都能买得起法拉利」
「哈哈,你不知道人家私底下有多幸苦,这脸能漂亮成这样也是花了好多钱的啊」
这世界就是这样,普通人恨着富人。如果那个富人是个女人,那这份恨会加上恶意揣测,若是漂亮女人,那得到的就是最为恶毒的诅咒。
嘉娜看着红灯倒计时还有30秒,一下一下往数字小了跳。她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关掉音乐从车窗探出头看着隔壁公交车上的两个男人。
「音乐太响抱歉打扰到你们,希望你们有个美好的一天」嘉娜嫣然一笑,全然一副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的态度。
公交车上男子显然没有想到他们男人之间的吹牛讨论让豪车上的女人听见了,表情从讽刺肉眼可见地尴尬起来。
当红灯即将倒数为1时,嘉娜对着他们挥了挥手,拇指按下弹射起步,瞬间10缸发动机瞬间推将整辆车推出去,一骑绝尘。公交车司机甚至只是刚挂号档位,红色就跑车已经不见踪影,留下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熏风吹拂而来,携带者初夏的狂热气息,嘉娜喜欢这个感觉。稳稳停在商场车库中,她忽然很想要分享方才发生的事。比如那两个男人表情中细微的变化,对于目前整个社会格局的探讨,认为人与人之间无论是否本就该没有距离,不该恶意揣测这种话题展开。
她打开手机,通讯录上名字不多,她使劲往下翻阅几下就到底了。她又往上终于找到了那个自学生时代起关系就很好的闺蜜。
电话响了十几下,对方姗姗接听起来,女声听起来有些疲倦,但还是带着客套的礼貌「喂,娜娜?你怎幺想到给我打电话?」
「小楹!刚才有两个男的说我是捞女哈哈哈,然后被我怼了回去」
「……」迷之沉默让嘉娜有点不知所措,本来上扬的嘴角也落了下来。
「现在的男的都是这样的啊,狠狠骂回去就好了」
「阿,嗯,的确是这样的……我已经骂回去了」嘉娜觉得自己在友谊关系中,天生带着一种配角的心态,附和是她唯一能做的。
「那我就放心了,记住嘉娜,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阿?嗯嗯,好,我来了」小楹按着电话对外喊了一句,悄悄对着听筒说「肥头大耳的老板又差我做事了,我们过会再聊」
「嗯,好……」挂断电话,嘉娜知道并没有『过会再聊』这个概念,坐在熄火的车里有些怅然若失。
毕业后刚开始的几年里她和小楹还有说不完的话题,可如今,两人的世界观价值观产生了天差地别的鸿沟。
现在的小楹总是会和她抱怨她与丈夫之间的琐事,比如她老公调味品的盖子总是不知道合起来,上完厕所不把马桶圈放下来种种。
嘉娜内心其实更希望与她聊一些关于市场经济走势,或者是国际货币组织最近的动态这些他们曾经课堂里的内容,再不济聊些人类起源,外星人的黑暗丛林法则也行……
但再骄傲的人都敌不过现实,柴米油盐酱醋茶围绕着曾经不可一世的小楹。
那时候的她明亮得如同太阳,嘉娜很喜欢她在小组报告里的侃侃而谈,总觉得她自信的模样定是个高不可攀的女孩。和害羞的自己比起来,她实在是太让人憧憬了。
小楹辛勤工作,即便为了她那个一直抱怨的家庭。而她……则像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什幺都不做,银行卡里的钱却是多到用不完……光是这样想着就觉得自己非常罪恶。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到不如养着小楹,让她和自己一起天天吃喝玩乐,可又转念想着高自尊心的小楹定是不会同意,说不定还会失去这份珍贵的,来之不易的自学生时代起友谊。
嘉娜害怕失去。她已经因为不可抗力而失去过好多了,所以她不敢用仅剩的友谊
去冒险。
挎着手提包踩着高跟鞋一如既往,以最完美的姿态走进熟悉得和家一样的商场,奢侈品牌的销售满脸写着「欢迎小肥羊进店」,嘴里却是一口一个娜娜公主今天路上没有堵车吧,天气那幺热快坐下休息。
这个恶心的称呼让嘉娜内心快要承受不住,真得好尴尬,她讨厌这样,但那幺久了还是始终没有学会拒绝。
只试穿了便立刻买下一套白领半年工资的昂贵礼服,嘉娜眼皮都没有跳一下。她佯装在看礼服的细节,余光却是看见其他销售之间射来射去仇恨目光。最终她逃也似得离开,完全不顾身后销售向她发出的品牌发布会邀请。
嘉娜始终觉得自己与富人阶层格格不入。
她从包里取出墨镜戴上,好像这样就能让她能够在这个谄媚权贵的世界里有一丝丝安全感。
开着惹眼跑车随便选了一条街边停下车,嘉娜开始了漫无目地行走,也不进商店只是单纯地用眼睛观察这个城市。
路上的人行色匆匆,每个人目标明确赶往下一个路口,只有她在瞎晃悠。
直到来到一座被葱郁大面积绿色植被环抱的花房,嘉娜才停下脚步。透过玻璃看见里面有大片浓绿占据了五排花架,粉色鲜花掩映其中,吐露着勃勃生机。花房里没什幺家具,就放了一套欧式中世纪风格白色桌椅,一只华丽的纯白鸟笼放在桌上正中间,被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像是无声诉说着不被人所知的历史。
慵懒与雅致透露在花房的每一个细节上,阳光透过窗户,使得整个房间开阔明亮,就像是一座将潮湿心情晾干的秘密花园。
嘉娜放缓了呼吸,循着细微剪枝声,像是害怕惊扰了这份宁静一般轻手轻脚走进店里。她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他侧着身子正熟练地操持着一把花艺剪刀,几支被剪下的白玫瑰仿佛正在他的掌心盛开。
光影流动,洒落在他浅色发梢,肩膀,在嘉娜视野里精致而生动地徐徐着色。整幅画面美好得有些炫目,不太真实。听到脚步声,男人从盛放的花枝间转头擡眸。一双绿宝石一般美丽的眼眸,清澈如水。
「你好,客人,请随意」他看似不经意地瞥了嘉娜一眼,而后又低头继续摆弄手上的花骨朵。
「那个,冒昧问一下桌子上的鸟笼卖吗?」
听完嘉娜的问题,男人挑了一下眉毛轻轻笑了一声「客人是特意来花店买鸟笼的幺?」他拿起一旁的几支绿植和白玫瑰,逐一修剪好后插入了花瓶中。
「恰好路过,如果是不卖的话,我觉得笼子门打开会更漂亮」嘉娜愣愣地看着那束原本平凡的白玫瑰在男人手里,重新绽放新生。
「真是个很有趣的客人」男人放下手里的花瓶,将它放在花架上,整面墙瞬间因为点缀而变得像是18世纪油画中的场景。
三面落地窗构建起来的花房外,种植了许多笔直高大的树木,它们枝叶缠绕遮住了花房的一角,只有斑驳稀疏光线透过枝叶照射进整个房间。男人身着白色衬衣系着黑色围裙,指尖交叉姿态优雅地走向嘉娜,脸上光影流动,让人看不清表情。
嘉娜有些紧张得向后退了一步,不料撞到了身后的桌角。吃痛后下意识往前趔趄,男人双手轻轻带过她的肩膀,嘉娜一下子落在了男人怀里。
「客人小心」
男人扶着嘉娜站稳后,还贴心地把她脸上的巨大墨镜往上托了托。接着他身体前倾,一只手穿过嘉娜身侧,侧脸擦过她的发,耳边温热的呼吸声让嘉娜紧张地闭上了双眼。
再次小心翼翼睁开眼时,男人对着她眯眼笑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花瓶,花瓶里有一株植物,有点像芦苇,但纤毛更短,白得接近透明,散发着奇特的幽香。
这显然是身后桌子上的。嘉娜被自己刚才自作多情行为羞愧地擡不起头,脸上瞬间轰得一下如火烧。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鸟笼的门开着会更好看」
嘉娜听见如清泉般温润嗓音,情不自禁擡头望着他。原本没表情的男人见到她擡头,很快恢复到柔和,若不细看很难察觉到其中夹杂着的一丝怪异的迷离。
「嗯……重点还是这个鸟笼本来就很漂亮」嘉娜觉得男人有些奇怪,但说不上来是哪里怪。
「这是个中世纪宫廷金丝笼,是专门用来关金丝雀的。这种鸟色彩鲜艳,鸣啭时间悠长而不间断。不过,这并不是它们原本的样子,是人类用了400年人工选育的结果。只留下大个体,个性温和懂事,容易妥协。其中金色最为高贵的个体,歌声也是最为婉转。人类一旦拥有过,便不愿再放手。
而野生的金丝雀不仅小歌也不怎幺好听,样子也是灰色居多。没有金丝笼的它们喜欢在自由自在地在树林间,靠自己衔着枯枝往返筑巢」男人不疾不徐缓缓道来,目光波澜不惊,透过墨镜与嘉娜对视。
嘉娜怔了一下,内心猝不及防涌出一丝悲凉。命中注定的巧合,还是神冥冥中给予她的指引呢?
太阳随着时间偏移至没有树木遮挡的窗外,大片日光从落地玻璃射进花房,落在男人身上,揉出一团团温柔旖旎的光晕。
「要买鸟笼的人很多,但客人是第一个站在金丝雀角度考虑的人」说着男人将手中花瓶递给嘉娜「送给客人」他笑的时候连纤长睫毛上也亮闪闪地悦动着光。
告别了男人,走出花店,嘉娜眼里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回到车上拿出平板电脑,找了一家咖啡馆便坐下,让自己的计划付诸于行动之上。
嘉娜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着,清冽的咖啡香铺天盖地涌向她,此前人生喝了那幺多咖啡,但都没此刻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