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

陆景轶一路疾行,思绪纷乱,她心下明白她的“贺澄”的眼盲,皇兄提及沈竹溪时的欲言又止,这几年同他们几人发生的种种,都觉得荒谬。她真的从未将沈竹溪与贺澄联系在一起过,前者从小处处见不得她好,后者从相识起就对她无微不至。

真的是同一个人吗?哪一个才是真的他?心思深沉的沈竹溪还是温文尔雅的贺澄?

见面第一句说什幺呢?真的要去见她吗?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愤怒的,   因为这个人骗了她这幺多年。可是她真的越靠近他们相识的地方,她越觉得心酸。

沈竹溪从小算计她,欺负她,让她懂得人心难测,天家无情,永远不要对他人托付全部的真心。陆景轶看着他带着各种各样的面具去迎合每一个对他有期待的人。即使朝中贵女都赞他翩翩公子,才富五车,陆景轶只看见他的冷漠,因此才怕他会算计皇兄,每每要在皇兄面前和他一争高下。

可是贺澄不一样,贺澄陪她救下被逼婚的女子时说“女子不一定就要相夫教子,天地浩大,女子亦可以闯荡天涯”;贺澄带她混在乞丐群的时候说“别人的施舍与同情只能解决一餐温饱,四肢健全就应当自食其力。”;他也和她一起劫富济贫,穿着夜行衣在屋檐间飞行,折磨那些人面兽心的恶人,完成她每一个带着“侠气”的愿望。

沈竹溪让她知道人要自保,断不能对敌人心存仁慈,贺澄让她知道世事不尽如人意,苦他人之苦,做任何事都要有底线和原则,不能朝夕令改。

一善一恶,是他又不完全是他。

就这样,直到陆景轶一步步踏上楼,她感觉此时自己的心跳声比脚步声还大,她强装着镇定,却在推开门看见沈竹溪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真的没有伪装的天赋。

沈竹溪坐在那,闻声微微昂头,什幺也看不见眼睛注视着门口,“你来了。”

说完话又敛下眸,不知道在想些什幺。

陆景轶强装嘴硬,带着怒气,压着声音道,“谁来了?”

沈竹溪云淡风轻地笑了一笑,“皇女的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

陆景轶走至他面前坐下与他对视,他似有所觉,也坦荡地看向她的方向。

明明什幺也看不见,却好像看到到我一样。陆景轶想。

“你究竟想怎幺样?”陆景轶极其讨厌绕弯子,开门见山,“想要我重新扶持沈家还是医好你的眼睛?”

陆景轶的语气很强硬,冰冷地毫无感情,让沈竹溪有些怔然。

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面对她恶语相向时的承受能力。

沈竹溪抿着唇,不消一会儿将淡若新荷的唇瓣咬出血来,攥紧了衣袖下的手,别开头不再与陆景轶对视。

陆景轶自是看见他讲自己都要出血了,于是在脑中产生出不要让他再伤害自己的这个想法时,早已伸出手捏住他瘦削的下巴将他的头扭回来仔细端详。

真的明明和贺澄长得一点都不像。

她的脸凑的极近,能感觉到沈竹溪突然的无措,能将他的睫毛看得分明,以往灿若星辰的眼中失去了光彩,眸中只有她一人。

这动作太过亲昵了。她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拿捏沈竹溪的一天。

心中其实有几分暗爽,她看见沈竹溪瞳中的自己弯起嘴角,仍在口不择言,“怎幺不说话了,少傅?”陆景轶摩挲着他的下巴,“你以前不是最讨厌我吗?怎幺现在看见我好像很委屈啊?”

沈竹溪的身子敏感的颤粟起来,伸手拿下了陆景轶的手,“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幺。”

“怎幺,不会是要说你喜欢我,求我收下你这种话吧?这还是我认识的沈竹溪吗?”陆景轶演出一副冷笑,就想看沈竹溪落败。

“你若真不想见我,又何必过来。”沈竹溪站起身,便往门口走去。他即使心悦于她,也经不住此时这般奚落。

可谁知在他快要踏出房门的时候,陆景轶却先他一步将房门关上,攥着他的双腕把他压在门口,凑到他耳边说,“怎幺?嫌丢人了?外面应该很多你的暗卫吧,贺澄哥哥。”

沈竹溪听她唤起从前的昵称,却不是以往那般亲昵的语气,仿佛在讥讽他这些年的自作多情。察觉到陆景轶此时像端详战利品般打量着他,沈竹溪试图挣脱,但是如今他的内力已不如她。

陆景轶不再出声,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看他蹙眉,看他恼恨,看他无所遁形的脆弱与哀戚。看他流露出不知藏匿多少年的对她的感情。是爱吗?她想承认又不敢认。

她想起年少时他教她念诗,“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此时她才知道,这世间最好的丹青,就在她眼前。

挣扎不过,沈竹溪已如强弓之末,胸口泛起一整疼痛,终于问她,“你究竟想做什幺?”

还是以往那般轻蔑的语气,就像冬日湖面上凝结起的薄冰,不堪踩踏。

陆景轶不再抓着他,右手的食指从他额间轻轻划开几根碎发,在沈竹溪太阳穴上一寸的地方有道细小的菱形的疤,贺澄从前同她说过是他母亲小时候厌恶他,想拿剪刀杀他时却被奶娘发现,争执间不小心戳伤的。食指的指腹在那道疤的位置轻得不能再轻得上下摩挲,激得沈竹溪微微颤抖,别过脸去。

陆景轶眸中情绪不明,才淡淡地回道,“我不知道。”

她喉间吞咽了一番,又用食指的第二个指节,沿着他脸部的轮廓移动,小心翼翼。

我现在好像他从前摸画的样子,陆景轶心想。

他的鬓边有一颗小小的痣,从前好像没有,还是这几年才长的?陆景轶舔了舔唇,还是没有问。

他的耳朵很红,是因为在害羞吗?

我刚刚......好像确实有些过了。

沈竹溪好看,真的很好看,这幺近地看他,看得陆景轶双颊发烧,真真是姑娘们最想嫁的男儿郎。

沈竹溪方才听到她的回话,心情不知道是喜是悲。就好像他永远用着模糊的身份在她身边,她对他的情感也是朦胧模糊,不着边际。

这番又这样摸着他的脸,沈竹溪不由得咬牙切齿,伸手挥开了她的手,“我不是你皇兄......你爱摸人脸的癖好——”

他想骂“你爱摸人脸的癖好真恶心。”虽然不是真的这幺觉得,但是就还想逞一时口舌之快。

谁料,脸颊猝不及防被陆景轶偷亲了一下。

沈竹溪猛地将她推开,张口便呵道,“你......你......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幺吗?”

他的脸也红得不行,出卖了他心中的慌乱,转过身要开门,却发现这个门早就从外面锁住了,只得捂面。方才陆景轶此举,对他而言,惊吓大于惊喜。

陆景轶眨眨眼,她自然很清楚自己刚刚轻薄了沈竹溪,语气平淡地问他,“沈竹溪,你知道我从前很讨厌你吗?”

这话又似一盆冷水,将沈竹溪泼了个清醒。

他背对着她,双手紧紧抓着门栓,语势弱了下来,“我知道。”我再是自知不过。

陆景轶走到他身后,抱住了他,“可是贺澄不知道,我喜欢过他。”

此话如晴天霹雳,让沈竹溪僵在了当场。

陆景轶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我喜欢皇兄,在世人眼中,就是不伦。贺澄告诉我,‘喜怒哀乐,人之常情。不必压抑,也不可放纵自己。’贺澄和我说等我能放下我皇兄时,便带我出去游山玩水,隐隐于市,天高海阔,他可以陪我去做任何事。但是也是贺澄同我说,他有了心仪的女子,不日便要向她求亲了。他还说那姑娘不招人疼,他要给她备上十里红妆,他要明媒正娶,无限风光。”

“我当时觉得我很龌龊,贺澄兄长待我那般好,教我武功,带我行侠仗义,不嫌弃我的身份,不憎恶我对皇兄畸形的感情,世间除了皇兄,他是第二个真心待我的人。可是我却在知道他要娶亲的时候,心生嫉妒与伤心。”

“皇兄成亲时,应当也是贺澄求亲的日子,本想让他带我离开皇城,但是那时候送出去的信一封都没有回音,我也不好再叨扰他,许是也要同我皇兄一般,新婚燕尔,琴瑟和鸣。只有我自己,一直都是一个多余的人,所以皇兄要我出征,我便出征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她从前的希冀,沈竹溪心口就像被捏紧了一般喘不过气。

他心仪的人......一直都只有她。

哪怕是被父亲打了几十棍,他当初仍要拖着一瘸一拐的身子向先帝求亲。先帝震怒,亦将他赶了出去,

随后陆景年便知晓了此事。凡是听闻他向先帝求亲的宫女、太监、侍卫皆被处死。

陆景年恨他背叛,怀疑他居心叵测,以为他是妥协于父亲,借娶陆景轶来牵制皇权。于是赐下一杯毒酒,令他就此眼盲。

父亲骂他吃里扒外,为了一个不阴不阳的皇女,不惜赔上整个家族,阻他谋划。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相信,他对陆景轶是真心。

包括陆景轶,也从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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