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三 不可再贪多

萧齐赶紧收敛了神色,温声回道:“是,奴才把桂花蜜换成了陈皮。”

原因不言而喻,她说了不喜欢,他就不会再犯,甚至比之前的味道更好。

魏怀恩很难不把萧齐当成最特别的那一个,他就像是一个只属于她的精致容器,无论她的好还是她的坏他都尽数收纳,把每一个她都牢牢记住。他从来不会评价她,他只会按照她喜欢的样子重塑自己。

有他在,总能让她觉得自在又舒心。

她的食量不大,萧齐端来的也都是小巧又精致的菜色,又用了几口之后,魏怀恩便放下筷子漱净了口。

“萧齐,厉空此人还能用吗?”

萧齐心神微震,魏怀恩现在的神情淡漠而疏离,像从前每一次给他下达命令时一样。早知道他就应该多和水镜问几句话,看这情形,魏怀恩袖手旁观的日子要结束了。

“回主子,奴才以为,小事可以,其余的……不可信。”

“就是只能用钱了?”

“……是。”

“他是不是接手了严维光在南林府的势力,并且已经投靠到端王麾下了?”

“主子怎幺知道?”萧齐和她对视一眼,半跪在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关于端王的行迹一一说清。和魏怀恩所猜想的大差不差,厉空虽然远不如严维光厉害,但南林府的势力依然听命于他,而且让端王和南林的联系由明面转为了暗里,比以前还难拿捏他。

厉空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奇怪,那日惊变之后,魏怀恩就匆匆离开了京城,连带着萧齐也不再是玄羽司的副司使,即使萧齐给了他良籍,让他以虎卫营旧人的身份进了玄羽司,也比不过端王的利诱。

谁让明眼人都知道太子体弱,恐天不假年,年岁合适的皇子就只有端王一个。

而且,听说端王妃已经有孕,只是还未公布。

除了眼前的富贵前程,还有厉空本身对孟可舒的妄念。他在孟家踏入南林府的那天就把她强掳了来,整个孟家除了她,无一活口。这样大的把柄因为萧齐常在皇恩寺没有第一时间得知,也让厉空再也无法从端王手下背叛。

因为他要瞒着孟可舒这一点,用家人的安危换她在他府中听话活着,不能寻死。而端王也因为有他在,得以插手玄羽司的事务。

魏怀恩听罢叹了口气,萧齐所说和她猜测的八九不离十。玄羽司再由皇帝把控,也不可避免地会掺进各方势力,任何一个衙门都是如此,她不心疼自己的心血为他人作嫁衣裳。可是,永和帝的意思十分明显,他不会立端王为太子,因为“太子”会一直在行宫将养到十岁的皇三子魏怀恪长大,能够与端王抗礼时,才有可能真的死去。而在那之前,永和帝要她用担任压制端王的角色,为他的江山安稳赎罪。

这条路,以前是她拼了命也要踏上的权力之路,事到如今却不得不按照永和帝的安排走下去。也许魏怀恩应该感恩戴德,应该感谢永和帝的不追究还允许她继续插手朝堂,可她用了这样久,把自己关在皇恩寺里足不出户,也无法让自己坦然接受亲生父亲这种把儿女当成棋子去博弈的谋划。

她也觉得自己伪善,明明哥哥死在端王一脉的阴谋中,自己也一直想要搞垮端王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但她以前一直以为,永和帝不愿意看到骨肉相残,因为他就是从尸山血海里踩着兄弟的尸体踏上皇位,也一直教导他们仁善友爱。可在知道了定远侯是杀害哥哥的真凶之后,他居然还在算计自己的江山稳固,算计双方均势,像一个在斗兽场上的冷漠看客,满口仁义道德,骨子里却爱极了人们为了权力你死我活的模样。

她能猜到,永和帝不会再给她多少时间自我放逐了。或许过了中秋,或许在母亲冥诞之后,她就不得不回到京城,回到皇宫,回到那个四方的天空下,在他搭好的戏台上把这场戏唱完。

谁让她做得比哥哥还要好,又是一个绝对不会对永和帝的皇位产生威胁的公主。

这些事一旦想清楚,她就觉得齿冷。她恨死了那片宫城,那里消磨了母亲的生机与爱意,把哥哥逼成了连自己都不喜欢的模样,现在又要献祭她的自由与一生,可她又能如何挣扎,就算她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也无法对命运说不。

只因为她是公主,只因为……

等等。

魏怀恩弹坐起来,好像一直压着自己喘不过气来的阴云被狂风瞬间吹散。她抓着萧齐的眼眶下缘和下颌骨强硬地擡起了他的脸,一双燃烧着火焰的杏眼贴得离他极近,呼吸相闻。

她慢慢吐字,如同情人絮语一样说出了让萧齐呆在当场的话:“没有权力就活不下去,但若是本宫说,本宫要回到京城,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再把他们都踩在脚下,成为大梁第一位女皇。”

她微微后撤,给他反应的时间,也紧盯着他的神情:“萧齐,你待如何?”

这个姿势极具威胁,即使萧齐知道魏怀恩没有武功也不是天生神力,可这一刻他就是觉得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将他的头颅都捏碎。

“奴才……愿以骨血为主子铺路,绝不后悔。”

“哈哈哈哈……”魏怀恩松了手上的力道,拍了拍他被她的指尖抠出红痕的脸:“好奴才。”

“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记好了。”她再度凑近,萧齐以为她指的是那大逆不道之言,正要开口发誓,唇上倏忽一软,让他如在梦中,愣怔不知如何反应。

魏怀恩没有停留,蜻蜓点水般一吻之后就重新坐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听见本宫的话吗?”

“我……奴才,奴才记住了。”口唇之上的香气还未散尽,萧齐连如何开口讲话都说错,整个人从脸颊到耳尖红得像是被开水烫过,连再看魏怀恩的胆量都没有,忙不迭应声。

“好,很好。”魏怀恩弯了弯眼睛,忍住了没笑出声。逗弄他真是有趣,她看过不止一次他在其他宫人面前冷漠的样子,全然不似现在这样有活人气。她突然觉得淌进京城的浑水里也没什幺不好,她还有萧齐,比起主仆,更像是盟友,他比任何能都能懂她的不甘与野心,这一点,连舅舅和水镜都做不到。

因为他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副司使,野心家最能识别彼此,她有点喜欢他了。

“怎幺不擡头,不敢看本宫?”魏怀恩站到了地上,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袍角。

“主子……地上凉。”萧齐把想要抱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幺想的,现在他只想赶紧跑出这间屋子,在自己化成一滩烂泥之前。

他快要融化在那个吻里,嘴唇后知后觉发起麻来,他的视线只敢攀到她的腰间就不敢再往上,怕失态,怕唐突,怕自己再也不能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甚至都来不及想魏怀恩为什幺这样做。

“那你为什幺不抱我回去呢?”魏怀恩蹲下来托着腮又亲了他的侧脸,这下萧齐彻底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一个劲儿地往旁边缩。

“不,不是,我……”语无伦次的萧齐一下子撞到了椅子上,“咚”的一声,魏怀恩听着都觉得疼。多重窘迫之下,萧齐顾不上失礼,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往外窜去,还差点被不高的门槛扳倒在地上踉跄了好几步,连帽子都跑歪了。

魏怀恩笑得坐在地上前仰后合,萧齐实在是太好玩了,他的每一个反应都在魏怀恩的意料之内,让她完全掌握着节奏,想给予就给予,想收回就收回,这真是天底下最有趣的游戏,她甚至觉得把人吓走了有些可惜。

指尖点在唇上,隔着院墙,萧齐和魏怀恩做着一样的动作。

只是萧齐格外用力,想用把唇肉按在牙齿上的疼痛让自己牢牢记住她的那一个吻。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对她说出一个“不”字,无论她懂还是不懂,无论她把这当成游戏还是别的什幺,他都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劝她和自己保持距离。

深呼吸了好几次,萧齐正了正衣冠,重新走回了小院子。他还惦记着他的殿下没有穿鞋,他不能再失职。

魏怀恩坐在地上看着他进来,要不是他的脸还有些红,她几乎要以为刚才跑走的不是他了。萧齐快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即使是仰头都只能看见他的下巴尖。这样仪态风姿的人,如果不是阉人,或许也能下场科考,或许会另有一番天地。但现在他半跪下身,心甘情愿地以一种服侍的姿态将她抱了起来送到小榻上,耐心地用布巾擦拭过没有沾灰的足尖。他这样好,她怎幺可能再看到别人呢?

有他在身后,魏怀恩好像终于被他带出了冰冷的泥淖,无论前路如何,他都会不问缘由,只听她的话,供她驱使。她振奋了起来,拉着他坐在身边,靠着他复又看起了邸报和誊录的公文。

“你会陪着我的,对吗,萧齐?”

“对,萧齐会一直陪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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