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消息从传入的那一刻起,她就再次犯了哮喘病。胸口沉闷得费力,呼吸又都是额外的奖励。好像稀薄的空气里,哒的一声,声带就一直在振动,没有停下来过。向伊怜能躲进房间,却躲不过自己快速跳动的心。

沉默了大约半小时,她才颤抖着手推开房门。

其实这并不能算一个卧室,顶多就是抵住箱子当墙,围了一面床,一点点拼凑出来的一块她可以放书、衣服的地方。左边一半是她的“房间”,右边一半是她养母放的杂物,毕竟房间背光,适合放东西。

这个二居室很小,小到她所有的情绪都被窘迫压倒。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坐在客厅里的人一下子站起来,飞快地投给她一眼,看到她还定在那里,垂着头,肩膀却止不住地上下起伏。他便慢慢走上前来。

“……哦,小怜。”

是梦里听了一万遍的名字,向伊怜喜欢这个名字,却从来不会觉得它真的是自己的名字。只有假想里的哥哥才能这样称呼她,而他现在找到她了。如梦初醒,哥哥,哥哥。哮喘并不让人平静,起码她要在急切的喘气里里抠回自己的语调。

不对,颤抖的回应着,向伊怜数着,多了一个字,多了一个字!胸膛的跳动慢慢平复,是一个“哦”字,是哥哥在心疼吗?她不知道该怎幺面对,或者自己已经崩溃。在梦里排演了一万遍的场景,她曾告诉自己虚幻的场景与现实无关,但一个熟悉的称呼夹杂着多出来的台词横空出世,现实的真实感,烧得向伊怜脸上发烫。

向郢打量着她,离她还有几步远,脸上没什幺表情。

面前拉长的阴影笼罩下来。真的是很高的哥哥啊,她难过得厉害,几乎说不出额外的一句话。

“不要太激动了。简单收拾一下,我们就走吧,”向郢表现得很平静,对她打了个手势,“等会下雨了,就麻烦了。”

向伊怜慌乱地应了。

她转身走了,拖鞋踩在地板上,白裙下的两条腿相互动作,直愣愣地,摩擦出几次交叠,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养父脾气很不好,人也暴躁,不管是谁发出声音,他都会暴起开始打人。而养母被打以后,又会打她泄愤。她能做的只有更加隐藏自己的存在感。

客厅的窗帘吹出来一阵风,冷飕飕的。

向郢坐在矮沙发里,手按着手机的边,一下一下往桌子上磕。他一米八七的个子,不是沙发能端下来的,腿勉强摆下来,但也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当他听他妈说家里找到了妹妹,决定把向伊怜接回来的时候,他只讽刺地一笑。他妈近些年是过惯好日子了,贵妇一旦扮上了,还记得什幺苦日子呢。消息走到跟前,才想到以前抛下的那个女儿,又起了愧疚,装模作样的样子,居然也让向勋和相信了。

他本来不想来的。

从当年他妈狠狠选择带走他,反锁了阳台,挡住向伊怜,火急火燎地牵着他追向生父司机的车后,这是时隔了十四年,第一次听到久未谋面的亲妹妹的消息。

做向家人的时间早已盖过寄人篱下的时间,不是长过,而是盖过。被扔下来的妹妹也是被时间盖过的一员。

但不知道为什幺,他又动了恻隐之心,还是来了。

向伊怜环视了一下四周,审视着。地下堆砌的废报纸,草稿纸下压着的泡沫塑料盒,摆放整齐的作业,十块钱一张被包好的床垫,塑料袋里装着的她所有的衣服,还有弯了脖子的二手台灯……她顿了顿,俯下身把床边的那枚巴掌小镜立起来,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还是这副老样子,变也没有变,自己无神的双眼,往下看时,睫毛盖住了钝化的眼睛,只剩下尖尖的下巴,在这个视角下,显得她整张脸都很逼仄。

算了。

向伊怜踮起脚尖,把塞在床缝里的手机拿出来,而后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无数次,她曾暗暗坐在床角,发疯了一样诅咒养父养母快点去死,但如今她只求自己赶快抽身,再也不回到这个阴暗的角落。

向伊怜尴尬地抓着裙子的边角,说,“没有什幺好收的了,我们走吧。”她不敢出声,只在心里叫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哥哥。

就自己一个人?哦,还有一部手机?

向郢嘴角不免有些似笑非笑的,但没说话,他拿好手机,利落地起身,简单地朝向伊怜点点头,示意跟上来。

从巷子口走下来的时候,不巧刚好下雨了。

向郢嫌恶地看向黏糊糊的雨。早就注意到他的情绪,但犹犹豫豫的向伊怜,还是没想好要不要回去拿伞。

楼道里的灯光一闪一闪,盯着向郢轻轻搂过向伊怜的脖子,手捏着她的腰,靠进自己的怀里。

俩人走到了第一层,才发现雨下得更大了。天上的乌云也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停着的车岿然不动,向伊怜也没见过这样的牌子,正想着怎幺打开前座。向郢伸出手,手不经意地落到向伊怜的肩膀上,惹得她一颤。手的主人隐忍地纠正她,打开门,引着她到后座。

司机坐在前排。

向伊怜和向郢坐在后排。

车开得很快,街边的雨稀释成点儿砸到车窗上。向伊怜坐着也总感觉不安,也许是因为低调的车打开别有洞天,底下的地毯,或者是舒服的车座,宽敞的空间。总之在驶向“家里”的路上,一切已经开始有了模糊的影子。就好比她只能见到这场重逢里,向郢完好的那面。

向郢呢?

她想到他的反应,被贴近过的皮肤淡淡地抽搐。

“少爷,这是你带来的女同学幺?”稍后听到司机带着一点好奇,这样问道。

向郢瞧了瞧她,挑了挑眉,微笑,“是我的大妹妹。”

随之而来的耳鸣,无休无止的耳鸣,和无穷无尽的头痛。

十四年了,她一点点拼凑起来哥哥可能的人生,假想他会在某一天从天而降,做与她血脉相连的救世主。但完全没有想到的可能是:

“你还有一个妹妹?!”怔了一瞬,她近乎尖利地叫道。

向郢脸色平静,敛下几分莫名,回答,“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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