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寻常的凉爽触感使喻宿不安的睁开了双眼。
那一眼让他看到了这辈子都不敢奢求的事情。
“学、学姐……”
他呆呆的呢喃着,一脸恍惚。
“你醒了?不要害怕,我刚刚看到你晕倒了,身上还有很多伤口,正打算把你送去医院呢,这就在路上了。”
白锦芯放轻声音,故作轻松的口吻。
喻宿心中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私家车的后座上,旁边是学姐,隔着大概两人的距离。再低头一看,外套被脱下来了,皮肤上青青紫紫的伤口赫然暴露在外,他赶忙慌乱地想把身上的伤口遮挡住,本以为哭干的泪水又有重新涌出的趋势。
“……不要,不要去医院。”他紧闭双眼,用颤抖的声音提出了诉求。
白锦芯微微蹙了蹙眉,她本来不是很想多管闲事的,本身也不是多有正义感的人,但是看到这种事情总归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打算把人带到医院处理,之后的事情和自己没有多少关系。
现在看来他受到的心理创伤还真够大的。
算了,谁叫她善良呢。
“赵叔,那就直接回家吧。”
……
白锦芯不算好人,根据剧情,她那些友善行为都是为了塑造人设而作的样子,实际内心到底有没有那幺善良温柔就耐人寻味了。但云听自认多少是有点良心的,把喻宿带进家门之后,她就像老妈子一样围绕着对方团团转。
如果她不主动提出,对方就真的只会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就算告诉他不用那幺拘谨,他还是会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戒备地观察四周的风吹草动。
好在她很耐心。
吃完晚饭,白锦芯把他领到客房里: “今晚你就睡在这里,有什幺事的话二楼最里面一间就是我的房间,可以来找我,知道了吗?”
“啊,还有。你身上的伤口还要再敷一下,我找人来帮你弄。”
“不用了!”他脸色发白,摇摇头。
“不行,一定要敷,不然会留淤青的,这幺热的天气,难道你还要穿着外套去遮掩伤口吗?”白锦芯在这件事上也很坚定,要是他一身伤疤的从她家里走出去被别人看到了,那还得了?
医院不去就不去了,但伤是一定要治的。
“……那就不要再管我了吧……”
喻宿眼圈泛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时白锦芯的倔劲也上来了,向前逼迫一步:“怎幺可能不管你?这些淤青是一定要热敷的,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女孩子发育的要比男孩子快,更别提喻宿本来就营养不良,不管是在体格上还是在气势上都输了对方一头。她前进一步,喻宿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一没注意就直接重重地坐在了床上。
喻宿刚想站起来,白锦芯就凑了过来,大幅度压缩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甚至能闻到对方头发上淡淡的清香和衣襟处洗衣粉清爽的味道,是干净而纯洁的少女芳香。
反观他自己,却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脏小子,因为被人摁在地上殴打,还被踹了几脚,身上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
这样的认知让他更加自卑了,他低着头不敢去捕捉少女的眼睛。对于陌生人的恐惧、自卑与懦弱不断的填充着他的心灵,在心中愈发膨胀,最后什幺话也说不出来了。
沉默像泥潭一样扩散。
白锦芯慢慢的挺直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人。心中不知道是失望多一点,还是同情多一点。
半晌,她转身离开。
笼罩在头上的阴影突然消失,喻宿心中一阵落寞,他颤动了一下嘴唇想说些什幺,最终化为一片沉寂。
走吧,走了也好,只留下一人,暗自神伤。皎月的光辉始终不可能单单只向一道肮脏的臭水沟倾洒啊。
“咔嚓”一声细微的声响。
喻宿迟钝地擡起头,却只看到白锦芯轻轻把门关上,重新坚定的走向他。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她清澈的声音仿佛让室内燥热的空气也安静下来了,“把衣服脱下来吧,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喻宿沉默不语,躲闪的视线表现出显然不那幺情愿。
白锦芯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要总是一个人承受所有痛苦,也要学会求助他人呀。”
就像是对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进行劝说一样,她柔声细语的劝解。
“如果说出来的话,一定会知道的,大家都是你的伙伴,是站在正义的人这一边的,没有人应该被谁所责备,每个人都有自己特色的人生轨迹,不需要被谁规划。”
“没有人会帮我的。”喻宿小声地回应。
“怎幺会呢?我不就来帮助你了吗?”
“因为学姐是不一样的,”他的声音小心翼翼的,“明明帮助我没有任何意义,学姐还是会因为善良而选择帮助我。但是其他人就不会,他们帮了我也没有好处,所以没有人帮助我。”
“你没有尝试过,怎幺能笃定没有人愿意帮助你呢?世界上的每个人本质都是友好的。”
“我就是能确定!每个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没有价值的人,不会有任何人接近的,他们会害怕引起麻烦,然后被其他人一起孤立……可怜虫只需要一个,大家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而已!”
“不要把人都想得那幺坏,也不要那幺诋毁自己,每个人都是有价值的,不会是任何人的垫脚石或是衬托别人的绿叶。相信别人,首先也要相信你自己啊。”
“相信自己?我什幺都没有,凭什幺相信自己啊!”有了宣泄情绪的窗口,在眼眶滚动的泪珠一滴滴滑落,“长得那幺胖,跑两步路就喘的不行,脑子也不聪明,考试次次都是年级倒数,性格还很懦弱,在陌生人面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同学、老师、父母……所有人都讨厌我,都恨不得我去死,我还有什幺价值……”
“你有的,一定有!”白锦芯俯下身,与喻宿的目光平齐,“虽然我们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但我能知道。你很坚强,独自承担下这幺多痛苦,忍受至今。你很温柔,即使是对待施暴者,你也没有丝毫表现出对他们的憎恨,把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别说了,我根本没有……”
“你很心灵手巧,之前做的曲奇,虽然我没有尝到,但我想那一定是你花了很大力气才做出来的吧?我都不会做曲奇,而你却做出来了,不是很厉害的事情吗?”
“……学姐的话,做的一定比我更好。”
“看,又来了。这种假设其实并不存在,因为我尝试过烤曲奇,而且把厨房弄的一团糟,”白锦芯微笑着,用坦白而温柔的目光凝视着他,“你觉得自己不完美,可我也是不完美的人,世界上的每个人有自己的缺陷,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同时每个人也有自己的闪光点,那是他们独一无二的地方。现在的你,也许还缺乏一些勇气,能主动站出来,将自己的特殊展现给大家,让所有人看到你的价值,然后对你刮目相看。”
“可我已经那幺差劲了……”
“其实哪里都不差的,你一直在欺骗自己。体型的事情,其实并不是上天注定的,只要你愿意去做,就可以减肥减下来。智力方面,我们当然只是一般人,不是所谓的天才,没有先天的优势很正常,但只要用努力把握住后天,绝对可以做的比大多数人都要好的!尝试一下吧,不要停留在原地自欺自艾了,跑起来吧。如果你不能改变别人对你的看法,干脆改变你自己怎幺样?”
“我、我真的可以吗?”
“你心底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相信自己,也相信我们所有人,世界始终是美好的。既然想要在阳光下生活,就一定要有踏入阳光的勇气啊!”
喻宿说不出话来了,他胖胖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泪水。
“然后,我来帮你涂红花油吧。”绕了一大圈后,白锦芯终于回归正题。
“那个……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这样很不方便啊。没关系的,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其他人不会知道的啦。”
喻宿犹豫了一阵,还是扭扭捏捏脱掉上衣。看到上面吓人的青紫伤痕,白锦芯有些惊讶,有些心疼。
一定很疼吧。
她纤细的手指温柔的擦过背部的淤青,带着一丝冰凉,引起一阵颤栗。
后来,她慢慢发现即使把裤脚卷起来也无法涂抹到全部的伤口,于是她试探性的询问:“能脱掉裤子吗?”
喻宿浑身一震,脸颊爬上羞红。
她原以为对方又会很强烈的反抗,没想到他只沉默了一会儿就同意了。
他装作不在意地脱下裤子,但实际手还是抖的厉害。
“啪塔”
伴随着清脆的声响,一枚硬币掉了下来。
喻宿的神经又绷紧了。
“这个……嗯,好像是游戏纪念币吧?”她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图案似乎有几分眼熟,“对了,我也有同一系列的硬币。”
“学姐也在攒吗?”
“我倒也没有特别在攒啦……只是偶然拿到的,”她没有说谎,确实是偶然在自己的口袋摸到的,大概是原主的东西,此时又把那枚银色的纪念硬币重新拿了出来,上面的图案和金色硬币一模一样,“如果你需要的话,就送给你好了!”
“真的吗?可是,这个……”
“就当我在鼓励你吧。喜欢的话就坚持嘛!”
“谢谢学姐!”喻宿的眼眶红了。
……
夜幕降临,忙碌的一天终于划上了句点。
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后,白锦芯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下午球场上的猛然一瞥。不同的是,两人偶然的目光对接之时,阮澈勾着唇笑了。
只对着她一个人。
她不知道该怎幺反应,茫茫然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天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
另一边,灯熄灭了,但喻宿的心中仍是一片难忍的热切。
他一遍遍摩挲着那枚银色的硬币,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他想起对方身上的芬芳,想起她柔软的唇瓣,纤细的手指。呼吸逐渐变得有些不稳。
一定要改变。他暗下决心。绝对不能辜负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给予他的厚望。
第二天早上,白锦芯被敲门声吵醒,有气无力地爬起来开门。
门开了,四目相对,两个人的脑子都有点懵。还是喻宿先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学姐,白锦芯才猛地意识过来,脸蛋顿时变得通红,立刻“嘭”的一声合上了门。
她直奔梳妆台。看到自己头上乱翘的呆毛和轻薄到有些透明的睡裙,她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失算了!忘记这座别墅除了阿姨之外刚借住了一个小男孩!
她赶紧到浴室一通洗漱,换上校服。最终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不情愿地打开门。
喻宿在门外低着头等她,脸蛋红红的,模样很乖巧。
虽然内心羞耻到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就带着小朋友下楼吃饭了。
饭吃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好像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其实一早就该问了,但之前时机不太对,一直没机会问。现在问虽然会有点尴尬,但是问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你叫什幺名字?”
小男孩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啊?我吗?对哦,好像还没跟学姐介绍过自己,我、我叫……”
“喻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