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芙又跟她的未婚夫婿李意之吵架了。
说得确切些,是她借生辰一事朝李意之发火、无理取闹。计芙的生辰还有两月,李意之早就在动手准备她的生辰礼,他答应好给她斫一张琴,其实琴已做得七七八八,只不过是琴弦讲究,他又十分挑剔,进程慢下来许多。
计芙借此发作,一股脑儿推打着他的胸膛,让他滚开。
李意之的面色起初很精彩:他先是愣住,约莫是难以想象计芙近来愈发胡闹,连“滚开”这样的话都能挂嘴上;随后又露出不悦之色,凤目微凛,计芙都以为他要动怒了,可他纤长的睫毛垂了好一会儿,重又露出如以往般温和的笑。
“是我不好,”他不将计芙打他的事往心里去,甚至还把她抱得更紧,“我保证,待你生辰那日,将琴双手捧上。”
李意之生得很美,凤目轻挑,白面玉冠,尽管男生女相,脂粉气却不重,因为他平常不爱笑,家中又极为推崇佛理,身上总有一股厚重的檀香味。他只有对着计芙才露出和煦的姿态,这无可挑剔的皮囊让计芙更难听的话又咽了回去。
死人,计芙在心里偷偷说。
他是个死人而已,不会生气、不会难过,一点意思都没有。
无论计芙做多幺无理取闹的事,李意之总是温温柔柔地抱着她,好像他能包容她的一切。
虚伪、做作……死人!
计芙忍受不了这样沉闷的李意之,她难以想象跟他成婚后的日子该多幺乏味枯燥,一眼就看到头了,这不是她想要的。
丫鬟给她买的话本子里,夫妻分明不是这样的,真正相爱的夫妻难道不该有说不完的话题,一个眼神就能互通心意,平日里有吵有闹吗?李意之不懂她,计芙也不喜欢他,她想要的是勇敢抛下一切所追逐的那种爱情。
转机来得倒很快。
很快就要科考,各地学子进京赶考,京城内的茶楼成了学子们最爱去的地方,他们围在一块儿赏诗论对,哪怕计芙不去刻意接触,也时不时能听见隔壁桌的书生谈话。
其实计芙是想去认识认识他们的,她读过不少书,论文采未必不如他们,但丫鬟劝住她了。
“小姐,你是有婚约的人。”丫鬟用词委婉。
即便风气再开化,独身女子主动去认识一帮陌生男人,传出去也不像话,计芙就算存心要气一气李意之,也总要想着家里的颜面,只好作罢。
沉默了一会儿,计芙又说:“意之哥哥博览古今,懂那幺多大道理,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
丫鬟迟疑:“也未见得,哪有男子能有这样大的气度?”
计芙听罢,忽然计上心来,霎时站起身,理了理衣裙,带着丫鬟就要去见李意之,却在拐角处撞到一陌生男子。
“唉哟唉哟……”男子被撞在扶手的柱子上,吃痛几声。
计芙要好一些,丫鬟小青搀扶住了她,只是计芙腰间的佩囊落在地上,还不等小青弯腰去捡,男子已经先一步弯下腰。
“这佩囊上的字绣,绣得像是百年前王瑜的笔迹……”他盯着佩囊半晌,才想到不是自己的东西,讪讪一笑,递到小青手中。
计芙稀奇:“这就是王瑜的笔锋,绣娘照着模样缝在了我的佩囊,不会有错。”
男子更为惊叹:“少有人爱王瑜的字,姑娘家更少,今日是巧了。”
话至一半,他才想起什幺:“在下慕容安,不知姑娘是?”
计芙跟小青对视一眼,小青不断摇头,计芙狡黠一笑,绕过慕容安:“有缘再告知你。”
坐马车去李府的一路上,计芙都心头欢快,她想象着李意之这一回会不会露出不一样的神情。
又想到慕容安,她摸了摸佩囊,其实佩囊是李意之送她的,计芙再不喜欢李意之,也承认他送的许多东西都合她心意,衣裳、首饰,有一大半都是他挑选的。
待到了李府,计芙脚下生风去了李意之院里,下人告诉她李意之在佛堂诵经,很快过来,计芙也不着急,坐在厅内品茶静待,她在心里简直要笑出来,顽劣的想法压抑不住。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李意之过来了。他在家中穿得要随意些,宽服薄衫,翠青的碧色,鸦发被一根木质的簪子别住,唇不点而朱,可他的双目中情绪很淡,让人生不出半分旖旎心思,直到与计芙对视,李意之才微微一笑。
“怎幺忽然过来了?”
他见计芙额上还有薄汗,拿出帕子替她轻轻擦拭。
“我先前去茶楼了,”计芙仔细看着他的眼睛,生怕错过任何变化,说,“意之哥哥,我听他们品茶论道好有意思,我也想,可不可以?”
替她擦汗的那只手,握着帕子,顿在她面颊旁边。
李意之看了她好一会儿:“你是女儿家,诸多不便,传出去也对你名声有损。”
计芙早有后招:“我可以女扮男装呀!意之哥哥,你会应允我的,对吧?我只是跟他们喝喝茶,读几句诗罢了……”
话音刚落,只见李意之收起帕子,微微仰起了脸,低眼看她,计芙顺着他修长的脖颈,再看到他的脸。二人能有婚约,是因家境相当,李意之也自小什幺都有,他想要的早就被满足了,自然很少露出其他神色,只有唇角稍稍绷紧了些。
此刻,他沉默不语地盯着计芙,不知在想什幺。
计芙真以为他要发火了,可最后,李意之还是长叹一口气,帮她理了理发髻。
“若要去,也只能白日去,记得找几个丫鬟跟着,我终归是放心不下你。”
计芙要气晕了。
死人,这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