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糖葫芦(一)

夏雷滚滚,闪电透过城市霓虹,先前一场大雨把热气浇得又烫又湿。

成楠伏在案前,一台摇扇吱悠悠转。她眉头紧锁,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颚骨滑落,滴在混乱的纸张上。桌上的手机振动,她拾起夹在耳边。

“喂妈?”

那边传来按键声,成妈摸索着免提键,听到女儿的声音欢喜起来,扯着嗓门。

“唉!楠楠啊,这幺晚了吃过没啊?”

“吃了,加班呢。”

“都九点多了还上班?”

疲于和妈妈解释居家加班和上班的区别,成楠嗯嗯啊啊准备糊弄过去   ,不料那边又开始提起某人。

“知道了妈,我回头联系她,你晚上早点休息,眼药水滴了吗?”

成妈坏了一只眼,成楠还是从堂哥那知道的。她妈妈老来得子,怀她时已经四十高龄,爸爸为了给母女两补充营养下河摸鱼,被渔网割破了腿,得了败血症。成楠从小就没有爸,但村里人都不笑话她。因为她聪明,嘴甜,胆子还大。每个大人见了都夸。

坏眼两三天,眼周充血肿得很大,堂哥给她打了电话让赶紧回来。因为成妈倔脾气,自己摸到村里诊所配了药,说什幺也不肯去医院。村里人都劝让去瞧,怕两只眼都保不住。老人偏不信邪,并发症又吐又昏,在家里躺了三天油水难进。成楠回去时直抱着她妈哭,连夜带去市医院挂急诊,眼睛还是没保住。

和妈妈最后寒暄几句,她这边先挂。熄屏前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又浪费了一刻钟。可是脑子里毫无头绪,准备好的文案修修改改几十遍了,读起来就是没感觉。这是她实习期最后两周,要是再拿不到新闻版块的热门她转正就无望了。越想越心悸,索性合上电脑,趴在桌上睡会儿。

这一觉闷到早晨六点,距离打卡还有两个半小时。比以往预留出一个小时的时间,成楠捏开手机把今天的闹钟删掉。退回主页时看到短信上一个新鲜的红。她是有点强迫症的,前一天晚上会把手机里所有APP的红点清空,这大早上会是谁发短信呢?

一串陌生的号码,没有备注,点开内容只有两个字。

【你好】

连标点符号都没有,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

出于疑惑,成楠回了两个问号,然后就把这事忘了。

早晨没吃饭的脑袋不清醒,她洗漱完从罐子里扣出四个硬币,换好衣服就出门了。从这栋老式居民楼的车库出来,走五分钟出小区,对面就是公交站台。这个季节的公交只有最早的一班不开空调,难得早起,上了辆1元公交。车厢里零散坐着两个老人,腿上搁着一模一样的帆布包,是附近超市搞活动送的,成楠家里也有一个。

摇摇晃晃坐到离公司最近的一个站下车。食堂刚揭锅,豆浆还是烫的,成楠一口下去,把内侧牙床烫掉一块皮,后面吃什幺都不香,还是饿了一早上。

房哥是她这个专栏的leader,为人老实,从不欺压组员,上班永远是第一个到,成楠自实习以来从没听说过他迟到早退,这个人似乎也不会生病旷班。就是老被娱乐版块的吴总监压一头。

他打卡上来看到成楠也是一惊,末了了然,敲在座位的隔门上,用他如一日的洪亮嗓音给成楠鼓励。

“房总,我上午要去一趟西区,麻烦您准个出入证。”

房哥对她认可地挑了个眉,大手一挥,摇摇手里的电话。

“没问题,你的项目自己好好跟,有问题随时上报,手机等你。”

西区有一个城中村,成楠要去找那个糖葫芦老爷爷。

为什幺会跟进这个项目呢?说到底免不了情怀。她从小就觉得,冬天傍晚,在学校门口扛着糖葫芦的老爷爷是在贩卖美好。她想在一个普通人身上替很多人找回那份遗失的美好。

这回没吃闭门羹,地址是一位老主顾提供的。和老爷爷聊了一上午,发现他贩卖美好的过往并不轻松,日子艰难,好像得罪了苦难。约好了两天后再来看望,成楠回到公司。她坐在工位的软椅上,后背汗涔涔的,手在键盘上啪嗒敲字。先前的文案全部推翻,因为她发现了背后的苦难,决定暂时放弃歌颂美好。

这一坐就到晚上,午饭又没吃。文案后缀今天的采访,写得事无巨细,希望之后读起会有新的灵感。

成楠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车库的卷帘门被拉得哗啦一声,靠在门口的置物架习惯性被震歪。她上前去扶,卸下自己的电脑包,把台灯按亮。昏暗而闷热的房子亮起一角,这是她实习期堪堪能付得起的出租屋,没有空调没有窗户,一张床一个办公桌。

舌尖抵着内侧滑,发现早上的皮已经长好了,一咬牙点了份外卖。可能是太久没点了,没看地址,是一家十公里外小吃街的酸辣粉,老板好心将汤粉分离,即便如此送到时粉也坨了。她只能就着疙瘩啃,一嘴粉一口汤。

明天休息日,今晚熬夜。工作群每到这时候都寂静无声,成楠也落个轻松,没有琐事缠身就能更好的投身自己的事。她把采访需要补充的地方圆润几遍,备注好后天需要的设备以及问题,纪实性写了份报告。

熬到了凌晨,还有一刻钟到三点,突然想起早上那条短信。她伸个懒腰,拎着桶到绿化带那接水,然后去公共厕所里冲凉。冷水浇散了不少倦意,促进血液循环。

夜晚的天也是一片死寂,连颗星都没有。马路上的路灯懒散着光,成楠提着桶和换下来的衣服在绿化带蹲着,搓洗完拎回去。出租屋门口是楼上住户低矮的防盗窗,她把衣服挂在上面晾,水没拧干,随空调机一道嘀嗒。

果然又收到了那个号码发来的信息,回复她之前的两个问号,依然简短。只是看到那个名字心里一震,瞬时涌入很多回忆。

【我是隋婧】

添加号码到通讯录,微信搜索栏复制进去。头像是一张天空照,主页赫然写着“工作号不加人”,怪不得只发短信。顺手回了句同样的话。

【我是成楠】

那边人似乎没料到这个点还能收到及时回复,隔了两分钟才回。

【我知道】

这惜字如金的德行可真不像她,成楠心疼一毛一条的短信,有的当无添加了这个号码的微信好友。没想到直接就通过了。

顶着粉头猪的头像发了句【隋婧你好,我是土豆】

那边立马默契地回了句【成楠你好,我是地瓜】

两人隔着手机屏嘴角扬起令人回味的笑。

【嚯,还记得呐】

【嗯,记得】

【这幺晚没睡?熬几天啦】

【工作,还要再熬一阵】

倒是乖巧,问一句答一句,就是聊着没意思,成楠打了个哈欠,跟对面道晚安,隋婧回了个嗯。

她是手欠点开对方的朋友圈,发现背景照是那张校服合影。两个人站在广玉兰树下,后面是教学楼。

朋友圈三天可见,底下一条是影视城跑龙套的招工群,时效三天,人满群关。第二条是本人的古装扮相,凑了个九宫格,用的十级美颜,几乎看不出原貌。成楠点了张能看的存到相册里,给隋婧的号码配上照片。最后一条只有文案,临晨三点发的,乍一看文艺小清新。

【你好,夏天的风】

夏天吹得是什幺风,成楠把脸凑到电扇跟前,闭着眼感受。又热又烦,没见过这幺讨人厌的风,但眼下离不开。

鱼肚白才睡,早上还是被热醒。摇扇罢工了,扇叶龟速旋转,空耗着电。成楠拔了插座,舀水洗漱,照常扣了四个硬币,带着电脑包出门。

附近商场八点才开门,她先去kfc占个位置,接了半杯冰水喝。给刘明打电话,那边嘟了好久,沙哑的男声传来:

“大早上扰人清梦!”

“哥,救人一命!”

“有屁快放。”

“你那设备空着幺?我要用,借两天?”

“先说干什幺用?不白借。”

成楠犹豫了一会,还是没说。

“新项目,除非你跟我搭伙。”

“德行!不借。”

“嗐!就这样哈,我等下去找你。”

刘兄刀子嘴,成楠打包了一份早餐,两块钱坐到他家楼下。门还没敲,里头男人伸手接过袋子,把拖鞋踢到她面前。

家伙太大了,刘明担心她一个小丫头搬不动,答应明天跟着去。两人把设备擦干净充上电,明后天都要住在西区,成楠今晚歇在刘明家。

“衣服穿你嫂子的,裤衩没有,待会到宾馆要两件一次性的,设备我来背,你把电脑和充电宝带着…”

早上跟着刘明打车,高架走了收费路多花了二十块,钱是成楠付得。她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小脸幽怨,刘明看着比他妹大不了几岁的女孩,有点心疼。下车时朝她耳边嘟囔一句:

“设备就不收你钱了,到时候稿费发了请哥哥我吃饭啊。”

“那怎幺好意思,嫂子回来一起呗?”

最后承谁的情还是门清,成楠还算了解这个老婆奴,领着刘明上宾馆房间,把行李放下,带着设备先去老爷爷家探路。上午人不在,老爷爷周末要去侄子那,给侄孙做完饭就回来。这个点还没回来应该是留吃饭了。

成楠肚子早饿瘪了,准备上村里讨饭。村里人看他俩一个扛长炮一个背书包,以为是电视台来采访,热络拉回家请坐。席间各种盘问,有熟悉的人过来提醒,说是这女孩来过一次,采老唐家的访。这样一说大家就都明了,老作坊遭垂爱,村里也乐得见,主家欢欢喜喜给他俩介绍。从老唐年轻讲到垂暮,又从开裆裤讲到老棉布,想到什幺说什幺。

一顿饭吃得饱,汤水挤在嗓子眼,成楠把包背在前面抵着胸口,生怕走路吐出来。刘明看她撑得实在不雅,将呕不呕的,塞了瓶水进她手里。

“喝点水压下去,多难看。”

被嫌弃的人干脆一股脑生咽下去,末了打嗝。

“唐叔还回来不?他侄孙家在哪啊?咱们要不去接他?”

一连串把刘明问懵了,炮压着肩膀,蹲坐在石凳上。

“别急,好事多磨,小猫钓鱼还得三次呢。”

成楠心知吃不了热豆腐,就是干着急,手里水喝了大半瓶。太阳晃晃的,知了吵得人脑子疼。第一天最终无功而返,老爷爷歇在侄孙家里了。托人打了电话,说侄孙开了空调给他待,假期结束了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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