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孟笃安下班回来的时间更晚了一些。好几次赵一如都快睡着了,才听见他换鞋在门口开灯的声音。
但他只会去套房的卧室一侧,不会来和室一端看她。
葬礼前一天的晚上,赵一如怎幺都睡不着,索性拉开和室前的帘子——和室因为是在套房两端中间的过道上,拉开门就是落地窗,所以平常都用遮光帘和竹帘隔离光照,营造出孟笃安想要的氛围。
赵一如第一次拉开帘子,东洲港和跨海大桥闪烁的灯光如点点泪珠入眼,远处海岸线的浪花还在翻滚。坐在和室席面和地面形成的台阶上,看着这样的夜景,倒是难得的混搭。
她还特地打开了和室通往卧室一侧的门,既然如此,孟笃安回来的时候,就不可能忽略她了。
“还醒着?”他倒来一杯水给她。
“这次怎幺没有药?”她想起俩人在套房初次云雨之后的那个黄昏、他拿着药进来的样子。
“我相信你的判断”,他声音很轻。
赵一如不想说话,只是伸手去解他的腰带——他还没来得及换上家居的衣服,细羊毛西裤浸透了一天的体温,让她很想把这温暖扎进自己身体里去。
“你知道我拒绝不了你”,他趁着自己还没沦陷,拉住她的手,“但我希望你想一想,这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
悲伤有时会通过性欲的方式表达,也可以借由性欲发泄,他也是经历过年少悲伤的人,完全可以理解。她不强求高潮,甚至还要求他粗暴,让他更明白了自己的角色。
“我需要一个定义,任何定义”。
他的要求并不高。她当他是伴侣?是恩人?是朋友?是床伴?都可以。
“只要你自己想清楚”。
赵一如的手渐渐软下来。
“我没吃药”,她提起几天前在沙发上的那次,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我在等上天给我一个定义”。
如果真的一击即中,那她打算接受这份定义,把自己交付给未知。
其实也不能算未知,因为她知道他会掌控这一切。
“这是一个赌注”,是最不稳当的定义。
他把她的手放回去,站起身,拉上了和室和卧室的槅门。
他当然愿意和她一起面对任何结果,甚至内心还有那幺点对结果的偏好。但她呢?她会愿赌服输吗?
赵一如坐在和室门前看了不知多久的夜景,第二天清早是孟笃安把她叫醒的。
遵照赵鹤笛的遗愿,葬礼非常简单紧凑——上午在殡仪馆接待吊唁宾客,下午就去墓园下葬,众人自行回家吃晚饭。
因为没有午饭,所以赵一如还是和孟笃安商量着,请赵鹤笛生前喜欢的一家西餐厅出一些冷餐,放在吊唁厅隔壁的休息室里供大家取用。
孟笃安是标准的葬礼打扮,赵一如来东野广场就没准备黑裙,心想斯人已逝,很多规矩是做给活人看的——而这个世上,赵鹤笛在乎的活人没几个——找了条白色长裙就来了。
最早到的竟然是赵一蒙。
她一身黑色西装领长裙,脚上的鞋也是哑光素面,除了黑色细皮带的手表,没有戴任何首饰,见到赵一如和孟笃安之后向两人点头示意。
“姐姐好”,赵一如同时站在赵一蒙和孟笃安身边,依然觉得不自在。
“一如辛苦了”,赵一蒙非常有分寸地笑笑,“谢谢孟先生帮忙操持,爸爸让我代为致谢”。
“言重了”,孟笃安也淡淡微笑回应,“她不是赵家人,应该谢谢你们前来才对”。
这话可谓绵里藏针,表面是客气,内里还是泾渭分明的切割。
赵一蒙还是一样的表情:“筹备丧事辛苦,两位节哀,有需要我帮忙的还请随时招呼”。
她真是个体面的人,赵一如引她去休息室的时候想。如果不是因为事先知道,她的确看不出,这两个人有过怎样的过往。
回到孟笃安身边,她的思绪有一点飘忽。
平心而论,赵一如早就觉得,赵一蒙和孟笃安相似的履历和地位,站在一起一定十分般配,今天真的看见,发现何止履历地位,他们的年龄、身高、气质也都很般配,反倒赵一如像是还没长大的小姨子或小姑子。
不,不是像,根本就是。
思绪还没收回来,就感觉有人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是孟笃安。
他在今天这种场合,身份是尴尬的。在大多数人眼里,葬礼上作为丧主的,如果不是赵子尧,那就必定是赵鹤笛的女儿女婿了。
含蓄者不点破,直接者如赵一鹂,在他们还礼时轻轻叫了孟笃安一声“妹夫”——以往她都是叫“孟二哥”的。
但赵一如和孟笃安都知道,他只是遗嘱的执行人,遵赵鹤笛的遗志陪她一起主持丧事。
所以他不能明目张胆牵她的手,更不能轻易流露感情。
“对不起,刚才走神了”,她向他点头致歉,尽量保持礼节性的距离。
这场葬礼可以让她走神的地方太多了。
赵一鸿坐着轮椅来的时候,连赵一蒙都显示出了惊讶,是孟笃安上前迎接寒暄。
宋之沛来的时候也一样。
唐霜和秦楚来的时候,一脸哭红了鼻子、但又不想在宾客面前丢人的紧张模样,让她有点不知所措,赶紧把他们迎进了休息室。
赵一鹏和赵一鸣短暂停留,领了桂花就走了。
桂花是赵一如负责分发的——她准备了一把崭新的木勺和一些麻布袋,每人一勺,正好够分。
每当思绪收不住时,她就去准备桂花,背对众人,尽情地走神。
殡仪馆的服务流程非常严谨顺畅,上午几乎所有宾客都招待妥善。
就在准备启程去墓园的时候,赵子尧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