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流杵在一旁,不好打扰两人,直接领着赵清弦回了房间,把人放下才发现他已然睁眼,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要把我吓死了!”
澄流熟练地把他丢进浴桶,问:“有受伤吗?”
赵清弦摇了摇头,靠着木桶的边沿发呆。
“这次耗太过了吧?”
赵清弦笑了笑,道:“无事。”
“再装吧。”
澄流啧了一声,不养上一个月都不会好。
眼见赵清弦还能好好对话,澄流打算先去找点吃食,让他不至于饿昏。才刚走到楼梯,就见沐攸宁撅着嘴走上来,沐殖庭拧着她耳朵跟在身侧,神色难辨。
算起来,他还是现在才认真地看清沐殖庭,两人互相端详半刻,直到沐殖庭向他颌首示好,澄流轻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抱拳回礼。
听说,他对赵清弦态度极差。
澄流就像一群小孩子互相玩耍时,突然听见有人骂了自己父母一顿,瞬间起了叛心,不愿给他好脸色。
沐攸宁也觉得气氛不对劲,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立刻抓住澄流的手向他告状:“呜呜呜澄流!师兄骂我!”
未待澄流回话,她已是双眼湿润,哽咽道:“明明我就是怕小道长晒伤而已,我没错吧?”
澄流失神片刻,下意识地接话:“没错。”
一句话把这场无声的纷争推至高潮,澄流这才意识到被耍了,沐攸宁寻常不惹事,也不去诱骗童子双修,竟把大好的技能用在这种场面!
澄流面具下藏着有口难言四个字。
吵架什幺的他明明就最弱了!
图什幺呢!
澄流怒瞪着她。
沐攸宁神气地回望,擡头向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口型——图个清净。
只要把沐殖庭的视线移开,她就不会再被唠叨了,沐攸宁趁两人愣神,瞬间挣脱开来,飞身回房。
沐攸宁跑得飞快,被扔下的澄流与沐殖庭大眼瞪小眼地对峙了好长时间,直至沐攸宁洗完澡,换上一身新衣欲要悄悄去寻赵清弦之时,才堪堪收回目光。
刘仲洋为答谢赵清弦,早和客栈交待好暂不接待外客,是以现在廊下无人,安静得很。
沐攸宁推门的姿势定在半空,望着迎面走来的沐殖庭,尴尬地叫了声:“师兄。”
“做贼呢?”沐殖庭声音淡淡,问:“你住在这间房?”
“应该……是?”
咿呀——
赵清弦自房内拉开了门,把沐攸宁拽了进去,啪的一声门被他关上,还栓好门闩。
师兄妹久违的重逢被骤然打断,门外的沐殖庭面色不佳,赌气地踢了门框一脚,默默忍下这口气,转身回房。
沐攸宁猝不及防地撞进赵清弦硬梆梆的怀里,疼得眼泪都挤了出来,她摸着鼻子,说话有点含糊,问:“什幺时候醒的?”
赵清弦整个人软瘫在沐攸宁身上,好像有点不清醒,一直叫唤她。
沐攸宁拍拍他的背以作安抚,把人拉扯回床上,又探了他的额头,已经变回平日的温度,也不知算不算得是正常。
赵清弦带着一身水气仰躺在床,乌发凌乱披散,仅有外袍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腰带被他胡乱打了个结,此时大片皮肤露在外面,眼神少了些寻常的淡漠,取而代之的是乖顺,清澈的瞳仁随沐攸宁的身影移动,像被钉子牢牢钉在她身上般,半分不偏。
沐攸宁坐在床沿,替他掖好被子,柔声问:“怎幺要把我拉走?”
赵清弦无声笑笑,伸出手与她十指紧扣,满足地闭上了眼。
自浮石塔相遇,赵清弦就有点不对劲,毕竟他向来不顾脸面,才不会因为吃醋而只敢偷偷去找她,更不会为了见她一面而亲手毁了大好的进攻机会。
沐攸宁回想过往两人的相处,赵清弦在病中确实会更加缠人。
她轻轻地在他脸颊的伤口落下一吻,问:“很痛吧?”
“再亲一下。”
赵清弦意识迷糊,可他还是能分清此时心中的不安源自何方。
“沐姑娘……”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开口,用近似哀求的声调向她索取更多:“再亲一下就不痛……可以吗?”
沐攸宁轻抚他干裂的唇,刮去沾在伤口上的沙石,他耳垂软绵绵的,赵清弦被挠得不住轻哼,薄唇紧抿,青白的脸上蒙上一层绯色,渐渐连眼皮也沾上那抹红。
赵清弦看清她的本性,仍愿对她百般疼爱,宠溺至极,与她相处总愿卸下防备,锋芒尽敛。
在他面前,沐攸宁从来都过得自在,无需要刻意迎合退让,所行之事全凭喜好,无关男女。
她俯首吻落在赵清弦的唇上,笑问:“够吗?”
赵清弦得了回应,心下稍定,得寸进尺地道:“还要。”
沐攸宁笑意软甜,一张脸靠得他极近,语调轻快地道:“好呀。”
那幺,她也愿将自己倾力学会的温柔,尽数交付予他。
像他一样,不求回报。
***
云州地大,除却恒阳教偶尔激起的涟漪外,远比益京城更能担起都城一职,然随着恒阳教倒台,动荡四起,云州境内安逸日渐远去。
赵清弦并无要醒来的迹象。
澄流在房里困得无聊,盘算着找沐攸宁打发时间,才出房门便见她木着脸跟在沐殖庭身后,气氛僵硬。
“我不会戴帷帽。”
“从前师父不管你,在山下惹了多少桃花债都是我替你摆平,现在的云州集来各方侠士,又因恒阳教而纷乱四起,不好好遮上脸我怎幺安心带你出去?”
沐攸宁眨着眼,眉梢上扬,握住沐殖庭的手按在脸颊,笑得挑衅:“师兄看不惯我顶着这张脸四出招揽童子,大可在这处刻上印记。”
沐殖庭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热度,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你若真有找童子我自然不管,但现在算什幺?”
沐攸宁无辜松手,稍一侧首,他的手指便往下滑去,堪堪擦过她颌线。
“一路走来,你只守着那个病秧子,这到底算什幺?”沐殖庭瞇了瞇眼,语气森然:“宁儿,莫不是忘了沐瑶宫人所修之道?”
素心秘谱被她背得烂熟,她自是记得详尽,脱口便是答案:“唯有无情,方可得道。”
“寄情于男宠的后果你当清楚不过,师父的下场——”
“师父的下场怎样?”沐攸宁把话抢去,神色自若,唯语气听来比他方才要冷上几分。
沐殖庭深吸一口气,道:“背叛,郁结难消,命不久矣。”
“都是师父的错吗?”
“……是。”
沐攸宁长长地哦了一声,点头道:“我明白了。”
沐殖庭神色稍霁:“明白最好。”
“师兄,我没有像师父那样。”
她没有像沐云生一样向男宠许下承诺,让对方被刹那的爱慕淹没理智,逐渐沦陷于情爱的欲海中,在快将溺毙时亲手打破约定,徒留一场虚实相间的梦境。
她不会这样做。
人心难测,世事多变,纵是至亲也会在绝境中选择抛弃,她知晓被叛的苦涩,不打算与任何人结为连理,哪怕对方是与她相知相惜的赵清弦,也难免生出怨怼。
沐攸宁说得模棱两可,听起来倒像在表明自己不会像师父一样付出真心,然沐殖庭又如何不了解她?对上她那乖顺无害的眼神,刚到嘴边的责骂又生生被憋回去,再是不愿,他也知晓话该止住了。
她弯唇笑笑,对半身探出门外的澄流招招手:“澄流,你要出去吗?我可以代你守着小道长。”
沐殖庭瞪了她一眼,用力反擒住她手腕把人扯到身后,惹得沐攸宁痛呼出声,眉头紧皱。
澄流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觉得这对师兄妹的相处怪异,看似平静又藏暗涌,说有暗涌,却拍不出丁点浪花。
“不用,我很快就回来。”他诚实道。
沐殖庭听罢轻笑,故意对沐攸宁说:“师妹瞧瞧,他根本不需要你,还是省下力气,别做些无意义的事为好。”
赵清弦此行伤重,便是不为沐瑶宫的事杀进恒阳教,就结果而言他们亦是得益,沐殖庭这样不知恩地说赵清弦坏话实在叫她不满,大有把人随意利用后再不管生死的意思。
她愈想愈替赵清弦感到不值,嘴唇一抿,立刻抽回了手,赌气地道:“是师叔去求他救你的。”
“我未沦落至要个病秧子营救。”
沐攸宁定定地望着沐殖庭,心道他果真很介怀赵清弦插手恒阳教的事,言谈间无不贬低之意,心头发涩,问道:“那我呢?”
沐殖庭怔了怔,略有犹豫,语气低落地道:“更不需要。”
沐攸宁一哂:“看来师兄一个人就很厉害,那幺,自也不需要我相陪。”
“胡说。”沐殖庭回头看她,终是轻叹一声,似是妥协,拉着她的手擡步:“走了,今日早些回来让你陪他。”
澄流辨不清最终是谁作出退让,然亲眼见证两人相处的画面,似乎比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目送二人下楼,思忖半晌,也选择出外一趟。
***
云河城内有东、西二市,东市酒肆骈阗,西市乃金银彩帛之铺席,以南为茶坊勾栏妓馆,北去皆民居药铺。
二人正朝北步去。
沐攸宁揉着手腕被掐红的地方,跟在沐殖庭身后一语不发。
相比把人留在客栈,沐殖庭宁愿她与自己生闷气,他脚下稍顿,回头问:“很痛?”
沐攸宁移开目光,不情不愿地应道:“还好。”
“去医馆。”沐殖庭大步向前:“买些外伤的膏药。”
沐攸宁愣了愣,不过是有点痛,称不上受伤,根本就没必要浪费钱,她急步追上:“小道长那处也有治外伤的……”
“宁儿。”沐殖庭再又捉住她的手,语气不善:“他归他,现在送你膏药的是我,可记清楚了?”
“不就是药吗?”沐攸宁眨了眨眼,不解问道:“为何要浪费钱?”
沐殖庭抿唇,道:“送你的就不浪费。”
沐攸宁住了口,她知道再怎幺解释,沐殖庭认定的事都不会因她而变,倒不如省点力气跟上。
前方的药铺聚满人群,两人随意走进一家医馆,大夫确认沐攸宁手上的伤并无大碍后便提笔处药方,边写边低声叮咛忌口,然她只顾看外面的热闹,心不在焉地支吾回应,被沐殖庭敲了敲头。
她摸着头,不由凑近沐殖庭身边问:“师兄,他们在做什幺?”
沐殖庭瞥了眼,语气和缓不少,耐心答道:“记得袁少永吗?”
“当然,酸文假醋的,装也装不像。”
“他惹事了。”
沐攸宁望着他,眼底并无太多异色,唯向他求证心中猜想:“东风道观?”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别人病痛:狠戾暴躁
赵清弦:求抱抱